“若是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如何選擇？”

——白無常

當我被迎面駛來的汽車撞飛出去的時候，這二十三年的生活如黑白電影一般，一幀一幀在眼前回放。望著眼前錯亂紛繁的過往，我心里頓時百感交集，各種滋味一齊涌上心頭，頗有一份感慨：無奈中藏著喜悅，喜悅中有些許悲傷。

喜的是我終于可以到地下與父母團聚。悲的是，老天為何讓我在這世間受了二十年苦才將我帶走。

十六年前，可能是祖父祖母泉下有知，知我父母生活頗為艱辛，便一個不忍將他們招去同住了。獨獨留下一個人見人煩，無處可去的我。

這輩子，我從懂事起就明白，我與其他的孩子是不一樣的。別的孩子吃喝玩樂個個不能落下，而我活在世上，不求享福，只要有口飽飯吃就知足了。久而久之，倒不覺的委屈，安然的過每一天，自得其樂。

自小我去過的家庭比我的歲數要大得多，從最初的惶恐不安，最終變得麻木。如今終于熬到二十出頭，下周就已打算出去租房子住，還為此激動了很久，可偏偏上天就不讓我順心。正當我春風得意之時，生命戛然而止。正所謂命中帶煞，無藥可醫，注定悲戚一生。

在地上橫躺了半天，腦子清醒，卻不覺得疼痛。我的意識并未消失，輕輕發力，竟從身子里抽離出來。身子輕飄飄的浮在半空，彎下腰，我能從我的身子里看到身后的景色，看來確確實實是死了，而且還莫名其妙變成了鬼魂。

望著躺在大馬路中間的身體，現在已經是尸體。頭發將臉當了住，還好還好，不用讓眾人看見我的這副糗樣。可惜的是，我本來和孩子們約好，這個周六，武術班開課，如今卻不能去教他們了。

我從懂事開始，便被送去了武術學院。

照我第一任養父母的意思是，武術學校，大家一起吃飯，一同睡覺，不僅能交到很多朋友，還能強身健體，將來成為武打明星，何樂而不為？我聽了覺得甚好，便點頭答應，這十年也在反反復復的訓練中，這么過來了。這十年過得很好，我確實交到了不少朋友，身體也強壯了很多，只可惜的是當上武術明星的夢卻沒能實現。為此事我曾糾結了很久，隨著時間慢慢流逝也就淡忘了。雖有些遺憾，但卻不后悔，我很喜歡武術，便決定開個訓練班，一則能養活自己，二則能干自己想做的事。

而且還有個好處，自從學了武術，養父母對我欺負程度比之前要弱上許多，尤其知道我在市里拿了獎之后，看我的眼神都變的恭恭敬敬，生怕我一個不快，就將他們一家擰斷了脖子。

我不是如此無禮霸道之人，但為了免生事端，還是盡量離他們遠些，最終還是疏離。

我繼續在空中飄來飄去，看著我的尸體被運上了車，我不愿再跟著去，看著自己的身子讓別人搬來搬去心里確實別扭。

最后便老老實實在原地等著傳說中的黑白無常來勾我的魂。只是地府的辦事效率著實底下，直到等到天擦黑，才看見一黑一白慢慢悠悠的從馬路邊上走過來。

剛開始看到這兩個影子時，我以為是幻覺。他們氣定神閑的穿過馬路，急速行駛的車輛從他們身體里一一穿過，我才知道遇上了同伴。

黑白無常并未畫中那般猙獰可怖，在我看來，還是世間少有的俊秀。白無常面色蒼白到幾乎透明，一雙細長的眼睛，銀色的瞳孔微微發著光，細膩的五官如同雕塑師精雕細琢出來的。黑無常戴著兜帽，將臉全部隱藏起來，但他個子極高，酷感十足。

白無常手里拿著一本賬簿似的冊子，嘴唇跟抹了血一般，他斜了我一眼道：“可是張笑？”

我呆呆的望著黑白無常，心跳加速，臉漲的通紅，不由得咽了口口水。黑白無常長成這個模樣，想來牛頭馬面也不會差。

我心一橫，面目平靜，伸出雙手，點頭道：“正是，快快帶我走吧?！?

那黑白無常微微一愣，相視一笑道：“倒是個不怕死的?！?

說罷并未將我手縛住，我正疑惑之際，黑無常在懷里摸索了半天，最后從袍子里摸出個鏡子，銅鏡早已斑駁了顏色，不知是什么朝代的古物。只可惜我已無力去細看，那黑無常拿起鏡子對我一照，忽然眼前一花，身子不受控制的被一股力吸著，待再次穩住身形，抬眼看時，只見周圍暗黑一片。面前一條河，正緩緩向前流著，河水渾濁，還伴著陣陣尖叫。河面上幾盞游燈沉沉浮浮，將這河水襯得妖異蕭索。

河對面一片火紅，定睛看到，才知是大片大片的彼岸花，艷麗順著河流蔓延到看不到的盡頭。

周圍飄著各種各樣的鬼魂，見我出現，紛紛圍攏過來。

“新人吶?！币粋€濃妝艷抹的女鬼飄到我身邊，湊著我的衣服聞了聞，“哪里來的？”

望著她可怖至極的臉，我胃里有些不適，勉強抬手道，“人間。”

“凡人。”她又瞪了我一眼，裂開已經有些腐化的嘴笑道，“我生前乃是妖界一枝花，不想卻讓我那挨千刀的丈夫給算計了，如今也只得流落到這冥府來?！?

她忽然低下頭湊到我跟前，惡狠狠的道：“凡人，你為什么不看我的臉？”

姑奶奶，你拿個鏡子好好瞅瞅自己那張臉，誰敢看啊，難怪你那夫君要算計你。要我是男人，娶了你，怕是直接撈根繩子找個歪脖樹自行了斷了。

我用袖子掩著臉，輕聲道，“小女只覺得夫人美艷無雙，在下一介凡人，怕污了夫人的眼?！?

那女鬼滿意地輕笑兩聲，總算是走了。

我抬起頭望著那女鬼的背影一陣發寒，周圍漂浮著好些青面鬼，像是想來搭話。我無意理會，只是想看尋找傳說中的牛頭馬面。正在無奈之際，忽然看到在彼岸花叢中，兩個影子正緩緩靠近。

黑白無常提著幽燈，像是從黑夜里飄過一樣。周圍的魂魄見了都紛紛讓出一條路，點頭哈腰。

“無常爺好?！?

“無常爺吉祥?！?

各種聲音不絕于耳，看來這黑白無常在冥界頗有些威望，將來投胎轉世能不能找個好胎就全靠他倆了。這種機會可要抓緊。

白無常的臉越發的蒼白，他走到我身邊對我道：“姑娘，我家主人要見你，請姑娘即刻前往閻羅殿?！?

我聽罷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轉過身，一個高大的牌坊，早已破敗不堪，上頭的匾額斜斜地垂下來，龍飛鳳舞三個大字“閻羅殿”。在離牌坊不遠的高處，一座灰暗破敗的大殿，剝落了檐角顏色，在慘綠色的燈光下更加凄慘恐怖。

我嘴角抽動了一下，扯出個笑來：“敢問兩位無常爺，不知小女子何德何能，竟蒙的冥王大人親自召見。”

“主人的心思我們這些屬下可不敢妄加猜測?！卑谉o常清冽的聲音響起，他瞇起狡黠的細長眼睛，笑的讓人毛骨悚然，“不過在下知道，主人一般召見的鬼可統統都下了十八層地獄，姑娘好自為之?！?

我上輩子雖然從未積過什么陰德，但捫心自問不曾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本本分分二十三年，若真是要我下了十八層地獄，那不如讓我直接入了畜生道，也比受折磨，永世不得超生要好。

十八層地獄這幾個字在我腦海里轉來轉去，我心口憋悶的很，雙腿發軟，兩眼發直，身子一歪便栽倒在這冰冷的土地上。黑無常皺起眉頭，有些怪嗔道：“你何必逗弄一個小丫頭?！?

感受到一個有力的臂膀將我扶起，他的兜帽垂下來，我有幸得見黑無常尊容。和白無常一模一樣的臉，但味道卻很不一樣，給人一種安心和穩重的感覺。

“罷了罷了，我還當她與尋常人不同，沒想到也是個懦弱之輩。”白無常嫌隙的看了我一眼。心中些許有些氣憤，我上前一步道：“你一個鬼魂怎能懂得人的情感，既然不懂就沒有權利評判?！?

白無常蒼白的臉上也有了些許慍怒，他轉過身，沒有答話。我在自己心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嘴巴，怎么忘了，這可是我的大靠山，如今得罪了他，將來不知道要將我怎樣。萬一把我真投了畜生道可如何是好。可如今話也說了，也收不回來，只得硬著頭皮走下去。

我又向黑無常道了謝，便獨自前往閻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