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時，石隕打車到民族大學門口。他本想早點脫身，無奈同學們太熱情，扯出各種話題聊個沒完。
他很清楚此行的目的不在婚禮，這只是他來镕城的幌子。
只是……他不確定，跑這么遠來镕城，到底是為拿回手竄，還是為了見她一面。
民族大學和石隕想象中不太一樣，他以為這里面的建筑會充滿民族特色，學生們穿著各種民族服飾，可眼前的建筑和普通學校別無二致，學生的著裝也和大眾無異。
走進校門口后，石隕從兜里掏出手機，他通訊錄里聯系人不多，沒一會兒就翻到青瑪的號碼。
他猶豫片刻，撥打過去。
電話響了很久，沒接。石隕嘀咕道：又和上次一樣，難道手機是拿來當擺設的？
在第三次快要斷線時，終于接通。那邊有一些嘈雜，但青瑪的聲音淡淡的：“喂。”
石隕的聲音也很平淡，沒有一點起伏：“女生宿舍怎么走？”
“什么女生宿舍？”青瑪愣了一下。
“廢話，肯定是民族大學的女生宿舍啊。”
“這怎么好說呢，得看從哪個門進？”青瑪停頓片刻，這樣回復。
石隕四下看了看，描述道：“進門后，面前有一座雕塑，視線往左有一、二、三……九、十把椅子，椅子再過去一點是花廊。”
青瑪頓悟：“哦，那是西南門。從西南門進的話，沿著雕塑旁邊那條路一直往前，走到籃球場后再往東，就是往右，再走一段就是學生宿舍的區域了。記得往東哦，往西是教職工宿舍區域。”
石隕朝青瑪指的方向走，漫不經心地問道：“好，現在你在宿舍對吧？”
青瑪愣了一下，說：“不在啊。”
石隕停住腳步，語氣中帶點抱怨：“不在？那你現在在哪兒？”
說完他繼續往前，心想她可能出去逛街了，沒關系，等一下就行。
青瑪回：“在火車上。”
石隕再次停下腳步，反應好一陣才弄明白，火車上？離開镕城？也就是說，他白跑了一趟！
他不知道怎么繼續聊下去，因為有一種想摔手機的沖動。他壓制住心中的怒火：“那我剛才問你怎么不說，這樣兜兜轉轉很有意思嗎？”
“你只是問女生宿舍，也沒說找我嘛。”青瑪聲音很小，話語里透著委屈。石隕聽到這里大概能想象出她犯錯后低頭的樣子。
“我說美女，你是天真爛漫還是腦子缺根弦兒啊，我問民族大學的女生宿舍，不找你還能找誰。請問是誰把我東西帶走了，自己心里沒點數嗎？”
見青瑪不出聲，石隕意識到自己語氣有點重。并且他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沒有事先和她約定好，剛才問話也有些拐彎抹角主題不明。
他正想怎么緩解眼前的尷尬時，青瑪終于出聲：“我還以為你不來了，沒想到……”
“我是過來參加同學婚禮，順便來取東西。”出于慣性，石隕打電話時繼續往前走。
“哦……”聲音有些小，拖得很長。
石隕：“你幾點的火車？”
“下午五點多，剛出發沒多久。”
石隕無奈地笑出聲來，小聲嘀咕道：“剛好錯過，看來是沒有緣分啊！”
“什么？”青瑪問。
“沒什么。你坐火車去哪兒？”
“南京。”
“南京？去那里干嘛？”
“有點事情要處理。”青瑪頓了一下，繼續說：“過一陣我把事情辦完，就把東西給你送到大理去。”
石隕哼笑一聲，沒有回應。
“怎么了？”
“沒什么。”
“哦。”
“李青瑪。”石隕冷不丁喊了聲。
“嗯？”
“沒事。”
兩人陷入沉默，電話里只有彼此周圍的嘈雜聲。
石隕：“就這樣，撂了。”
“好。”
掛斷電話，石隕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好一陣，揉了揉臉頰，最后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這時他發現，剛好走到籃球場。嘴里嘀咕道：你讓我往東是吧，我偏要往西！
說完，他朝左邊走去。果不其然，往前走是一棟接一棟的教職工宿舍，房屋應該有些年代了，外觀看起來很陳舊，有些墻體上還有一道道裂痕和青苔。
教職工宿舍很多，但一路走來幾乎沒見什么人影。石隕走到底后右轉，還是沒能走出這個區域。房屋大同小異，估計修建年代間隔不遠，不過有一棟樓外面加裝了一部觀光電梯，有個老奶奶從電梯里緩緩走出來，對著石隕微笑點頭，石隕禮貌回應。
石隕打算往右走，看看民族大學的女生宿舍是個什么樣子，他跑這么遠，總不能就這么走掉吧。往前走一段后，看見有兩個男孩手里打包了東西，看樣子是拎到宿舍去吃。
石隕的肚子非常應景地抗議起來，剛才在婚禮上只顧聊天喝酒，基本沒有進食。他走近那兩個男孩，問道：“請問民族大學的食堂怎么走？”
其中一個男生往后指了指：“你一直往前走，走一段后往左看，那里就是食堂了。”
石隕道謝后朝著他指的方向走，走了不到三十米就是食堂。進入食堂后才發現，這里叫小吃餐廳，賣的全是各地名小吃，什么廣東腸粉啊、重慶酸辣粉啊、哈爾濱水餃啊、山東煎餅果子啊，一應俱全。
石隕往左看，發現賣酸辣粉那個窗口有炸土豆，就徑自走過去。他用手機掃碼支付5元，出示給餐廳工作人員看，說道：“一份炸土豆。”
學校餐廳的工作人員服務態度很好，聲音甜美：“好勒，什么都要嗎？”
“是的。”
“好，稍等啊。”
石隕回過頭看，剛才覺得校園里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沒想到全到食堂集合來了。算了，在別人的地盤就不霸占人家的座位了。他轉身對剛才那個女孩說：“可以打包嗎？”
“可以，得支付兩毛打包費。”
石隕掃碼支付后，炸土豆也做好了，接過來拎著就往外走。
一路上他不好意思吃，就這么拎著，漫無目的地往前走，沒想到不知不覺走到一棟女生宿舍樓下來了。他抬頭望了望，三樓有兩個女生正在陽臺聊天。
這一幕讓他回想起去黎珊學校的時候，當時他也這樣站在她們宿舍樓下，黎珊站在陽臺上看著他，就是不下來。旁邊同學開玩笑說：你不下去，我就替你下去了。
恍如隔世。
石隕垂著頭漫不經心地往前走，竟又走回到原點——西南門。他笑，這是叫他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啊。
他往四處看了看，緩慢走到花廊下坐下。
他一邊撕開一次性筷子的包裝，一邊笑著搖頭，覺得這種畫面看起來一定非常荒唐可笑，里面又夾雜著一點心酸。
他從大理跑這么遠來到民族大學，一碗炸土豆就把他打發了。石隕夾起一塊土豆塞進嘴里，咬牙切齒：“李青瑪，你給我等著啊！”
*
青瑪睡得正香，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來。她微睜著眼，從眼睛縫里看手機，屏幕上寫著：舅舅。
青瑪一下蘇醒過來，咳嗽兩聲清理一下嗓子，“喂，舅舅。”
“你出發了嗎？”
“嗯，已經出發有一陣了。”
“大概什么時候到？”
青瑪在腦子里計算了一下時間，慢悠悠地說道：“應該是明天夜里了吧。”
“天，你買的是慢車？”
“嗯。”青瑪回答的時候無意識地點頭，“不過我買的是臥鋪，可以睡覺。”
“你這孩子，為了省點錢，得受多少罪啊。”
“沒關系，就當花錢看沿途的風景了唄。”
“你倒還挺樂觀。”舅舅笑出聲來，隨后說道：“下火車之前提前說一聲，我過來接你，我們那里離火車站很近，過來花不了多長時間。”
“好的。”
青瑪想起上次去舅舅家，是她念大一的時候。青瑪雖然性格內向不好動，但她會在假期的時候去姨媽和舅舅家玩一段時間。
相對來說她更愿意去舅舅家，舅舅常年在城里做生意，習慣用普通話和大家交流。她從小生活在镕城，要么說當地方言，要么說普通話，基本上用不到藏語，所以母親就沒怎么教她。長這么大，她就只會一點簡單的藏語。
她去舅舅家，舅舅、舅媽和表弟都和她講普通話，交流沒有任何障礙。
姨媽不一樣，她幾十年都生活在米城那個小縣城，周圍住的大部分是藏民，說了幾十年的藏語。她懂的那一點普通話，還多虧家里的電視。她和青瑪說普通話，不但發音不標準，里面還會夾雜著一些藏語，青瑪覺得理解起來特別吃力。
因為語言的問題，青瑪和舅舅走得更近，也更親密。
青瑪從背包里掏出那張紙條，看著上面的名字出神，這個叫鄭祥云的人，和父親到底是什么關系？父親去南京，就是為了找他嗎？到了南京后，又要怎么聯系他呢？
哎，走一步算一步吧。
把紙條塞進去后正好碰到石隕的手串，青瑪拿出來攥在手里，眼睛看向窗外漆黑的夜：也不知道石隕現在在干嘛，他還待在镕城么，下次見面，又會是什么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