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個犯人——現在是七具尸體——果然被其家人捐給了醫學院做解刨專用的標本，算作對世界的最后一點貢獻。但是剛剛送到，還未來得及浸入福爾馬林藥水，便一起失蹤了。

驚恐者有，興奮者有，惱怒者更有，至于他們是當做盜尸案還是鬧鬼案看待處理，都不是寧陽想關心的事情了。

七具尸體裹在領域里，如同七個醉酒的人，搖搖晃晃地在深夜里走，夜色和無人問津成了最好的偽裝，一到了沒有人煙的地方，便健步如飛，朝城郊外的荒村趕去。

寧陽站在桌前，七具尸體排列著靠在墻壁上，意志“腐蝕”將他們的血肉一點點的剝離銷毀，留下略堅固的骨架。沒有哪一把手術刀可以做出如此精湛的效果。卻還有一點缺陷無法彌補——后腦和額間的兩個彈孔。

看來并不存在完整的尸體。

七具骨架恰好將桌子圍起來，還留下了一人的位置，那是他們為寧陽留的，無頭的骷髏在空余位置的對面。

“為你找的幾個伴不錯吧？”寧陽在那個位置坐下來，看著無頭的骷髏，“雖然你是一個冤死的普通人，他們是死刑犯，但死了就是死了，大家都一樣，所以，不要見外。”

一番話說得自己都笑了起來，寧陽接著說：“這可真是保存一個人的最好辦法，不腐不臭，無人打擾，更不會有人拿刀在你們身上胡亂地劃，劃完了還要供人觀賞，死后有一個清靜的地方休息，應該是最好的方式了吧。可是我不會把你們送進墳墓，那里太舒服了，做下壞事的人沒資格進。”

“如果有酒，我們真該慶賀一下，”寧陽充滿笑容的臉驟然變得陰冷，“但不是現在。”

他伸手在無頭骷髏面前的桌子上抹了一下，原先被他施力破碎散落的頭骨，變成了一層粉末，寧陽抹掉了中間描出的潦草的字。

“殺我，恐怕不會如你所愿……”

病人——而不是寧陽，在荒無人煙的小島上，靜候獵物送上門來。這里是太平洋的北端，與他的家隔了整整半個地球，這里的天是灰暗的，海是墨藍和白色的，狂風卷起巨大的浪濤，吞沒了小島的大部分，只剩下寥寥無幾的石塊地面，接受暴雨的沖刷。

病人站在石塊的邊緣，雨水從他的身體里穿過，絲毫阻礙都沒有。他的身邊是小米，一臉呆滯地立著，這個曾經下雨天打雷都會怕的女孩子，對世界末日般的天氣沒有丁點反應。

病人盯著小米的臉仔細地看，從把她抓住到將其意識迷惑，再帶到這個小島上，他還沒有觀察過她的樣子。

“可惜我沒有人類的審美觀，”病人幽幽地說，“否則我一定會稱贊你的。”

小米不說話，她可以聽到，但無法理解。

“接下來，會是一場好戲啊，你和你的小男友演的，經典的‘英雄救美’，但結局由我掌握，因為我是導演。現在我來告訴你怎么樣？”

病人靠近小米的耳朵，語氣里藏不住陰森和得意。

“結局是，美人逃不過宿命，香消玉殞，英雄會在瘋狂里自我毀滅，是不是很有悲劇美？小孩子不總是把眼淚留在這樣的故事里嗎？”

他直起身體，向波浪滔天的海面眺望，雖然看不清什么，但可以感受到一股氣息疾速逼近，攜著濃烈的殺氣。那殺氣居然可以透過重重海浪先行趕到。

小米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力量開始緩緩凝聚。

“別急，”病人笑道，“還沒有到呢？不過，他來這里的目的好像有點傾斜了。”

真是暢快的出乎意料啊，原本以為，你會高尚一點，現在看來，刻的“殺”字真的對了，它果然在你心里，占據了大部分的位置。

那么，讓你這份殺心再膨脹扭曲一些，應該足夠毀掉一個人的分量了。

“來了。”病人說。

小米抬頭看，寧陽站在一道洶涌而至的海浪上，向她撲過來，沒錯，在她眼里，那就是充滿敵意的姿勢。

她笑一笑，身子騰空而起，擋在了寧陽的必經之路。

寧陽停下來，腳下的海浪繼續前沖，終于將小島殘余的露出海面的部分壓在身下，而后，巨量的海水完全占據了這個地方。

病人也浮到了空中，與小米并肩而立。寧陽眼中劃過一絲陰霾。

“我越來越想殺了你了。”他說，目光如毒蛇，射向病人。

“彼此彼此，”病人一笑，“不過我沒你那么無趣，直截了當的殺遠不及玩場游戲來得爽。”他的手指輕輕捏住小米精致的下巴，挑釁地看著寧陽。

“放開她，我與你一戰，生死即了結。”

“啊，真是豪爽的宣言，我都要為你鼓掌了。”病人拍了兩下手，清脆的聲音在雷電風浪的巨響中傳得格外遠，“愚蠢的道義，你更是愚蠢中的愚蠢。”

寧陽竭力忍住怒火。

“你以為我叫你來，是要和你打架的？”病人嘲笑道，“我不屑與螻蟻爭斗，但我喜歡看兩只螻蟻爭斗，無論螻蟻斗得多么激烈，也最多翻起幾撮土，給人添點樂趣，你說對不對？”

他不聽寧陽的回答，附在小米耳邊輕輕說：“開始了。”

小米點點頭，跨出一步。

寧陽的眼睛迸出濃如液體似的綠光，低吼著朝病人撲去，但是小米的速度更加快，截住了他。

“讓開！”寧陽厲聲喝道。

小米卻望著他，不說話，一只手抬起，紅色的光芒在指尖凝聚，隔著幾步的距離，指向寧陽的額頭。

寧陽的神經一陣緊縮，那被火焰炙烤的感覺仿佛纏繞在了身上。

“小米——”他輕念道。

白霧緩緩地升騰起來，籠罩了寧陽的身體，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看不見小米的樣子，只看見近在咫尺的紅光。

某個人等的就是這一刻，可寧陽覺得自己無能為力。

釘子似的熾熱的火焰狠狠在白霧的墻壁上鉆開空洞，而后猛然炸開，未等其彌補，小米已欺身上前，手掌鉆入那一片空洞，直擊寧陽額頭，那一根食指，就是銳利的尖刀。

寧陽堪堪躲過，抬手抓住小米的手腕，白霧侵入其手中，力量旋即消退許多，寧陽知道這會是怎樣的痛楚。但小米恍若未覺。

“不要逼我。”他低吼道。

小米的另一只手陡然燃起火焰，穿過霧氣，插入寧陽的胸膛，焚燒他的意識。她仍是面無表情，仿佛在作極為平常的事。

“我說了，不要再逼我！”被焚燒的寧陽力量不減反增，危險感卻越來越濃，因為那并不是他的力量，有一股反抗的瘋狂的意識自胸腔擴散開來。

“就是現在了。”“病人”眼睛一亮，手輕輕一握。

“啊——”

寧陽胸膛里的火焰立刻被消滅了，一聲慘叫自白霧包圍成的圈子里傳出。

小米像是剛剛睜開眼睛的孩子，愣愣地望著面前變了模樣的寧陽，痛苦使她的臉有些許扭曲。

可是寧陽已經看不到他的痛苦，那雙綠色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見，那雙手也只有殺氣和陰冷的腐蝕。他看著與他為敵的女孩，手卡在她的脖子上，白霧凝聚，小米的脖子漸漸模糊透明。

“寧——”

小米講不出更多的字，寧陽松開手，她的身體墜下，被海浪毫不留情的吞噬。

寧陽咧咧嘴，那表情像笑也像哭。

“說過，不要再逼我的。”

他抬起頭，看向另一個自己，緩緩說：“到你了。”

“病人”也盯著他，微笑道：“剛才我說的不全面，應該是，兩只有感情的螻蟻的爭斗，才是最有意思的，你說對不對、。”

寧陽原本半透明的身體被白霧完全充斥，使他猶如妖魔，倏然，沖向“病人”。

“病人”不躲不避，與寧陽在半空悍然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