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阿七的腳程,她本不指望能趕在林子騰之前回去,偏偏她換完裝束,去陪沈復的時候,林子騰還未回來。
沈復已經一天一夜水米未進,只是茫然無物的枯坐。阿七一晝夜沒見他,他卻老了很多。干枯開裂的嘴唇,石刻一般深沉的皺紋,使他看起來像是一副風干多年的皮具,讓人毛骨悚然。
阿七看的滿心悲涼,只覺應該為沈老做點什么。天已大亮,她卻令阿香雅等人高高掛上燈籠。
白日點燈,當然奇怪;正因為奇怪,林子騰才會意識到異常,而阿七就陪在沈復身邊,等他踏雪而來。
突然沈復咬牙說出三個字:"林子騰!"
阿七點點頭:"我也在等他。他是個聰明人,一定能幫沈老查案緝兇,手刃惡徒。"
沈復卻陰冷笑道:"如果兇手是他呢?"
"不可能!"阿七很想說沈興遇害之時,他們是在一起的,但是她卻不能說她即是小小,小小即是她。
沈復又冷笑一聲,道:"想不到你們本是異國敵手,只一天工夫,我兒橫死,你卻幫姓林的說話。有趣有趣,實在有趣!"沈興已死,沈復對生死再無顧忌,索性暢所欲言,一圖痛快。
沈復如此不敬,韓良不由皺眉。阿七卻淡淡道:"這跟我們的身份無關。只是令郎死在我們眼皮底下,我們不想冤枉無辜,得意了真兇!"
沈復有一刻的動容,他艱難起身,似要施禮致歉,卻被阿七攔住,道:"沈老不用如此,況且您要替兒復仇,還要省出力氣求助林子騰。"她想了想又補充道:"彝蘭人到底引人注目,行動多有不便。不過,如有必要,我們可以暗中助他。"
她想,如果她幫他查案,那小子會不會對她好點?
沈復咬牙道:"小老兒不能依靠林子騰,也許他故意放走犬子,再追而殺之。"
阿七啞然失笑:"他為何殺沈興?"
沈復立即接道:"他已知我父子二人聽出他的口音,當然要謹慎行事,殺人滅口。他留下小老兒,只因為他還需要我。"
阿七緩緩道:"我若是他,一定會牢牢攥住沈興的命,沈老您豈非更加聽話?以您對林子騰的觀察,他蠢嗎?"
沈復不由答道:"他非但不蠢,而且還很聰明。小老兒在此經營多年,再沒見過比他更通透敏銳的人了。"
阿七又道:"那么他會殺令郎么?"
沈復只有搖頭。
正在這時,林子騰卻已回來,掀開門簾道:"青天白日的,沈老為何還掛著燈籠?"他一看彝蘭人,尤其阿七在此,頓時雙眼發亮,分外警覺。
為何連他也認為自己對他充滿了敵意?阿七只能苦笑。
自阿雅香、密西兒口中,韓良對林子騰已有耳聞。方才他一直聽阿七說話,他沒想到對男子一向清冷的阿七,居然也對他十分看重。他仔細打量林子騰,似乎沒有發覺他和旁人有何不同,但見他立于門口頓住,還是開口道:"公子請進。"
林子騰一直注意著阿七,這才瞧見一身漢裝的韓良。他居然能說漢話!
林子騰突然記起,沈復曾說彝蘭人中有兩名能講漢話的男子,大約他即是韓良了。
既然他已回還,魯魯達呢?
阿七為何在這兒?沈復又為何一副心力憔悴的神情?林子騰雖愈加狐疑,也還是從容走進,淡然笑道:“難得各位共聚一堂,不知有何要事相商?”
羅伊聽完韓良解說,冷笑一聲,嘰哩咕嚕嚷道:“管你屁事!老娘我愛去哪兒去哪兒!你小子不滾回自己屋內,撒丫子跑到這里干啥?”她宣泄完畢,林子騰卻是一臉漠然,毫無反應。羅伊又急又氣,叉腰喝道:“韓良,快告訴他我的話,”末了又粗聲粗氣補充道,“一個字也不準漏。別少了老娘我的氣勢!”
當然在林子騰面前,還是羅伊說了算。
韓良是位斯文人,支吾了半天,著實難于啟齒。
羅伊又吼道:“你小子倒是快說啊!你們漢人娘娘們們,不痛快!”
為難之際,韓良轉向了阿七。阿七報以淡淡笑意,微微點了點頭。她什么話也未說,韓良卻像獲得了莫大的勇氣,問林子騰道:“敢問公子又因何而來?”
羅伊不想她的一番長篇大論在韓良口中,如此短短收場,不由心下狐疑道:“韓良,就這么說完了?”
韓良窘迫不已,不知如何回話。阿七道:“漢語不同于彝蘭語,以簡短精巧為優!您的意思他傳達到了。再者,您給韓良的囑咐,他不用解釋給那人聽。”羅伊這才頗為信服的點點頭,不再深究。
林子騰見韓良解釋時,表情痛苦而凝重。他一向觀察入微,怎會沒有猜到事情的真相?之前他總覺大周女子淺薄無知,攀附權貴,現在看來,至少弱柳扶風,溫柔和順。
如今敵明我暗,實在不好正面沖突,林子騰便忍了口氣佯裝不知,道:“方才在下已經說過,天已大亮,客棧卻還未熄燈,甚是奇怪,在下。。。”
他還未說完,一直木坐的沈復突然抬頭,深陷的眼窩中狠狠射出兩道光來,好像見到仇人一般,冷冷的打斷他說:“我兒死了!”
林子騰一驚,牟色流露出一絲震驚和憐憫。可只在這一瞬間,他內心卻如投石驚水,驟然升騰起萬千疑云。
沈興"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