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的雄鷹
- 鐵蹄
- (美)杰克·倫敦
- 7864字
- 2020-10-26 16:47:11
夏日的清風吹拂著紅杉樹,池塘的波紋和著歡快的節奏拍打岸邊滿是青苔的石頭。蝴蝶在陽光下飛舞,四周傳來催人入睡的蜜蜂嗡嗡聲,這是如此的安靜平和。但我坐在這里思考著,心神不寧。正是這份寧靜使我坐立不安。這一切似乎都那么的不真實。整個世界是如此平靜。但這其實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我豎著耳朵,甚至調動起所有的感官去感受將臨風暴的一絲征兆。哦,時機可能已經成熟!我們可是做了充足的準備!【1】
我也當真是如此地焦躁不安。我思量著、考慮著,無法停止這胡思亂想。長久以來,我一直生活在激流之中,以致竟被這平和與寧靜所壓抑,再不能忍受思考這將要瘋狂噴涌出的死亡與毀滅之漩渦。耳中回響著失敗者們的哭嚎;我也能夠看到,正如我以前就見識過的那樣【2】:原本美妙的軀體變得殘缺不全,靈魂從驕傲的軀體中被硬生生地剝離出來,擲還給了上帝。如此這般,我們這些可憐的人便走到了末路。在殺戮和毀滅之中苦苦掙扎,期待著能為大地帶來一絲和平與快樂。
當時我還是那么的孤獨。只要我停止思考這將臨之事,便只會不由自主地想到我那只逝去的“雄鷹”,展翅搏擊于長空,翱翔向烈日,燃燒著人類自由的理想之炎。我不能就這么舒服地坐著,等待著他的偉業實現,盡管他已無法見證。他對此傾盡了一生,甚至他的生命。這是他的事業,他做到了。【3】
所以,在這段焦急等待的時間里,我應該寫一寫我的丈夫。光憑我自己甚至其他更多的人也不能將他寫得鮮活。他的性格是那么高尚,不必加以渲染就已然是如此光輝。他是一位偉人。隨著我對他的愛變得無私,現在我最后悔的是他沒能見到明日太陽的升起。我們不會失敗。他已經為此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鐵蹄正面臨災難!很快,他們將從壓迫人民的高臺上被推翻。當消息傳開,世界各地的勞動人民將會揭竿而起。勞動人民空前團結在一起,歷史上第一次廣泛的世界性革命將會上演。【4】
看到了吧,我是多么期待這即臨之事。自打被灌輸到腦海以來的每一個日夜,我便一直思考著這事。并且,我一想到丈夫就不得不想到它。他是這次運動的靈魂人物,我怎能將二者分開呢?
我說過,光憑我一個人并不能將其寫得鮮活。眾所周知,他為了自由飽受苦難。他受了多少苦、蒙了多少難,我全知道。因為我與他共度了20載的風風雨雨。我了解他的決心、他堅持不懈的努力和他對革命全身心的投入。然而在籌劃開始后僅僅過了兩個月,他便遇害。
我盡量簡單地寫一寫厄內斯特·埃弗哈德是如何走進到我的生活中——我們的第一次相遇,我們結合后他的成長,還有他給我生活帶來的巨變。這樣,你們便能通過我的視角看到他,像我一樣去認識他,去經歷我這些私密甜美的事。
那是1912年二月,我第一次見到他。他作為父親【5】晚宴的賓客,來到了我們在伯克利的家。我只能說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其實并不好。他是晚宴上眾多賓客之一。家人在客廳一起迎接客人們到來的時候,他表現得很不得體。父親私下里說過,這是一個“牧師之夜”。厄內斯特在一群宗教人士之中當然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首先,他身上的深色套裝并不合身。實際上對于他來說,沒有哪一件套裝能夠合身。那晚和往常一樣,他身上的衣服被肌肉撐得鼓起來,雙肩和后頸部分也隨著強壯的肩膀皺起了褶子。他的脖子和職業拳擊手【6】一樣粗壯有力。我認為這就是父親所觀察到的社會哲學家兼前蹄鐵工。他健碩的肌肉和大嗓門完全符合這種形象。我很快便將他分類于奇才一類,就像盲人湯姆【7】那樣的勞動階層。
接下來,他便和我握了手!他的握手結實有力。但他邊握手還邊瞪著黑眼睛盯著我。我覺得他真是太大膽了。你們要知道,我是個環境的產物,在那時有著很強的階級敏感性。在我所處的階層,男人如果有這樣大膽的行為,那幾乎是不可原諒的。我低下頭,逃離了他的目光。迎接完他后,我松了一口氣,轉身迎接莫爾豪斯主教。我很喜歡他——既慈祥又嚴肅的中年人,有著如救世主般的外表和善心。他還是一位學者。
我認為厄內斯特的這種大膽行為正是認識他性格的重要線索。他就是這樣的簡單直接,什么也不怕,不愿在繁文縟節上浪費時間。“你令我愉快,”他后來解釋道,“我為什么不能盯著使我愉快的東西呢?”我就說過他什么都不怕。他生來就有貴族氣質,盡管他處在與貴族對立的階層中。他就是一個超人,如尼采【8】描述的那樣:一頭長著金發碧眼的野獸,心中燃燒著對民主的渴望。
在接待了其他賓客之后,我又產生了更加不愉快的印象,以至于都忘記了那位工人階級哲學家。在餐桌上我又有那么一兩次注意到他——他在聽完一位部長講話后,轉向另一位先生時,朝我眨了眨眼。我想他一定很幽默,我都要原諒他不得體的衣著了。隨著時間的流逝,晚宴也過去大半。人們在沒完沒了地討論著勞動階層和教會的關系,教會對此做過和要做的事情。他從未張嘴說過一句話。我注意到父親對他的沉默感到很惱怒。在別人的談論平息之后,父親試著讓他說點什么,但厄內斯特聳聳肩:“我沒什么可說的”,便繼續吃起了鹽焗杏仁來。
但父親可不容否認。過了一會他說道:
“我們之中有位來自勞動階層的朋友。我肯定他能從一個全新的角度提出些新鮮有趣的觀點。有請埃弗哈德先生。”
其他人也表現出極大的興趣,紛紛慫恿厄內斯特說說他的觀點。他們的態度結合著居高臨下和寬容慈祥。我看見厄內斯特注意到了這一點,他覺得十分可笑。他慢慢地看了看父親,我還注意到了他眼中浮出一絲笑意。
“我是真的不熟悉在教會辯論的禮節啊。”他說,謙虛的表現使他看起來猶豫不決。
“說吧!”人們慫恿道。漢默菲爾德博士說:“我們會理解任何人的真理。只要這真理是真心實意的,他就可以說。”
“那您這是把真理和真實當兩碼事了?”厄內斯特笑了起來。
漢默菲爾德博士喘了口氣,勉強地答道:“最聰明的人也會說錯話,年輕人,最聰明的人也會的。”
厄內斯特便立刻換了副表情。他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那么好吧,”他說道,“我就以假設大家都說錯了話為開始。你們對勞動階層知之甚少,甚至是一無所知。你們的社會學理念同思維方式一樣,惡毒并且無用。”
他說話的方式比內容更有力量。我抬起頭望向他,如同他盯著我一樣大膽。這番話如同一聲驚雷,刺激了我。在座的人們也都震驚地從枯燥和睡意中醒來。
“我們的思維方式是怎樣的惡毒并且無用了?年輕人?”漢默菲爾德博士爭論道。他的話音中已然有了些不快。
“你們都是玄學家,可以用玄學來解釋任何事情。解釋完后,每個玄學家還可以證明其他玄學家的觀點是錯的——只是為了使自己高興。你們是思想界的無政府主義者。瘋狂地制造各種時空,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用幻想和欲望所創造的宇宙中。你們可不了解身邊的真實世界。你們的思想觀點在這個真實的世界中毫無立足之地,除非這個世界出了什么毛病。”
“你們知道當我坐在這里聽你們說來說去的時候想到了什么嗎?你們讓我想起了中世紀的那些博識的學者,莊嚴地辯論著到底有幾個天使在針尖上跳舞這種無用的問題。為什么?我親愛的先生們,你們和千年前在原始森林中研究魔法的印第安巫醫一樣,離二十世紀的文明社會太遙遠了。”
當厄內斯特說這話時,他激情高漲,臉頰通紅,眨著眼睛放出光芒,抬起下巴顯著他的攻擊性。這就是他的風格,總是能贏得注目。他那一套精彩如重錘般的出擊振聾發聵。在座的人現在就已經被震得昏了頭。莫爾豪斯主教向前傾著身子,專注地聽著。漢默菲爾德博士紅彤彤的臉上表現得非常憤怒。其他人有的很憤怒,有的則微笑著表現出輕蔑與不屑。至于我,卻發現自己很享受這一情景。我瞄了一眼父親,真害怕他咯咯地笑起來,就因為看到他挑起這場巨大的爭論會有這樣的效果。
“你的觀點很含糊其辭啊,”漢默菲爾德博士打斷他說,“你稱我們為玄學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稱你們為玄學家是因為你們用玄而又玄的方式解釋事物,”厄內斯特答道,“你們分析事物的方式正好與科學相反。你們得出的結論毫無價值。你們可以證明任何事情,也證明不了任何事情。沒有玄學家能夠同意另一位玄學家的任何觀點。每人都依照自己的意愿去解釋自己和宇宙。你們任由自己習慣于用思維解釋思維。”
“我不明白,”莫爾豪斯主教說,“按我理解,所有意識中的東西都是玄學的話,那么最實在、最有力的科學——數學,就是玄學了?所有理智的科學思維過程就是玄學了?你同意我說的嗎?”
“正如您說的,您不明白。”厄內斯特回答道,“玄學家通過自己的主觀推論分析事物。科學家根據事實的經驗歸納分析事物。玄學家由理論推導事實,科學家由事實推導理論。玄學家通過自己解釋世界,而科學家通過世界來解釋自己。”
“感謝上帝,我們真的不是科學家。”漢默菲爾德博士沾沾自喜地嘀咕著。
“那你們是什么?”厄內斯特質問道。
“哲學家。”
“您又變成那個了?”厄內斯特笑了起來,“您脫離了實在的、堅實的土地,依靠著虛構的飛行器在空中飄蕩。請您務必降落下來,向我解釋一下您所認為的哲學到底是什么?”
“哲學就是——”漢默菲爾德博士頓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不能被非哲學的頭腦與氣質所能夠定義和理解的東西。躲在試管后面的狹隘科學家們是不能理解哲學的。”
厄內斯特無視了這句帶刺的話。他總是能反制住對手,這時他也是這樣做的。滿臉憐憫地說道:
“那您肯定能夠理解我對哲學的定義了。但在我定義之前,我將要請您指出其中的錯誤,要不然就保持一個玄學家應有的沉默。哲學是眾學科之首,分析事物的方法和某一具體學科一樣,甚至同所有的具體學科一樣。通過相同的分析方法——歸納法,哲學綜合所有的學科成為了偉大的科學。正如斯賓塞所說,具體某一學科的知識只是部分知識。哲學整合了這些部分的知識使其服務于所有的科學。哲學是科學中的科學,學科之首。請您說說,您喜歡我的定義嗎?”
“非常可信,非常可信。”漢默菲爾德博士低聲嘟噥著。
但厄內斯特卻毫不留情。
“請注意,”他提示說,“我的定義對玄學來說可是致命的。如果您現在不挑出我的定義中的毛病,那么在之后對玄學的爭論中您將會失去資格。您必須仔細回想您的生活來指出錯誤之處,但在這之前您得保持沉默。”
厄內斯特等待著。這一刻的鴉雀無聲折磨著眾人。漢默菲爾德博士很痛苦,也很迷惑。厄內斯特的重錘般的進攻使得他倉皇失措。博士可不習慣這樣簡單直接的爭論方法。他求助地環視著在場的人,但沒有一個替他回答。我瞄到父親拿餐巾掩著笑得合不攏的嘴。
“還有一種方式能夠使玄學家們出局,”厄內斯特盯著漢默菲爾德博士那副十足的狼狽相說道,“通過他們的工作來評價他們。他們除了制造愉快的幻想和通過自身形象來造神之外,還為人類做了些什么?他們娛樂了大眾,這點我倒可以肯定。但他們為人類帶來了什么確鑿的益處呢?當科學家們在測定人體血液循環時,他們哲學化——請原諒這個詞用的不恰當,心底產生出的情感。當科學家們建造糧倉和城市排水系統時,他們聲稱饑荒與鼠疫是上帝對人類的懲罰。當科學家們筑路造橋時,他們用欲望、以自己的形象造神。當科學家們探索美洲甚至星空、研究恒星運行規律時,他們還在鼓吹著地心說。簡而言之,玄學家們沒有為人類做出貢獻,絕對什么也沒做。漸漸地在科學向前發展之時,邁開倒退的步子,倒退至科學給萬物定性之前。他們給了萬物一個自己所下的新定義,甚至還包括最新研究出的那些既定事實。正因如此,我毫不懷疑他們將會繼續這樣胡鬧直至時間終結。先生們,玄學家和巫醫一樣。你們和那些穿皮衣吃鯨油的愛斯基摩人唯一的不同點只是你們了解的數千年歷史,僅此而已。”
“但亞里士多德的思想還是統治了歐洲十二個世紀,”巴林福德博士傲慢地叫囂著,“亞里士多德可是一位玄學家。”
巴林福德博士環視四周,眾人微笑著點頭認可。
“您這么想可真是不幸,”厄內斯特答道,“您指的是那個人類史上最黑暗的時期。實際上,我們都叫這個時期為黑暗中世紀。那時候玄學高居于科學之上,物理學家們在尋找魔法石,化學家們成為煉金術士,天文學家成為占星者。亞里士多德思想的盛行真是太可悲了。”
巴林福德博士啞口無言,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你說的不錯,但你必須要承認:玄學取其精華,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帶領人類走出黑暗,走向了光明!”
“玄學與之毫無干系。”厄內斯特反駁說。
“什么?”漢默菲爾德博士叫道,“難道不是思想進步和探索精神導致了發現之旅?”
“噢,親愛的先生,”厄內斯特笑著說,“我還以為您已經出局了。您還沒在我的哲學定義中找到瑕疵呢!您說的觀點毫無依據。但玄學家們就是這德行吧,我原諒您。我再說一遍,不是,玄學與之毫無干系。面包和黃油,絲綢與珠寶,真金白銀以及通向印度的陸路貿易通道意外關閉都是導致發現之旅的原因。君士坦丁堡陷落之后,在1453年,土耳其人阻斷了商隊去印度的路。歐洲的商人們得重新找到一條貿易通道。這才是發現之旅的直接原因。哥倫布出海尋找去印度的新航線。這些在歷史書中寫得清清楚楚。隨之而來的便是對自然、航道甚至是地球形狀的全新認知。托勒密的理論又重新受到重視。”
漢默菲爾德博士哼了一聲。
“您不同意我說的嗎?”厄內斯特問道,“我哪里錯了嗎?”
“我只重申我的立場。”漢默菲爾德博士尖酸地反駁道,“你的故事太長,聽不進去。”
“對于科學家來說沒有太長的故事,”厄內斯特毫不介意,“這就是為什么科學能夠發現新事物,這也是為什么人們能夠來到美洲。”
我就不在這里贅述整晚的情形了,盡管我很樂意回想初識厄內斯特的那個瞬間中每個片段、每個細節。
混亂得如同炸了鍋一般,每位牧師面紅耳赤、神情激動,尤其是當厄內斯特將他們冠以空想哲學家、不切實際的策劃者或其他類似的稱呼時。他總是能用事實將他們一軍。“事實,大伙兒,不可辯駁的事實!”當扳倒一位牧師時,他實際上就已經戰勝了他們所有人。他身上長滿了事實的尖刺,用事實作為絆馬索,用事實伏擊了他們,用事實齊射打擊了他們。
“你似乎只膜拜事實的神殿。”漢默菲爾德博士嘲笑道。
巴林福德博士更進一步:“除了事實之外沒有其他的神靈,而埃弗哈德先生正是這位事實神的鼓吹者。”
厄內斯特微笑著默認了。
“我喜歡來自德克薩斯州的人。”他說。見眾人不解,他便解釋道,“你們都知道,密蘇里州人經常會說:‘你得說給我聽聽’;但德州人則會說:‘你得拿出來放我手里’。很明顯,他能這樣做就絕不會是一位玄學家。”
還有一個回合,當厄內斯特說到玄學家們的真理經不起檢驗時,漢默菲爾德博士突然叫道:
“什么才是檢驗真理,年輕人?你能好心地為我們這些腦子糊涂了的聰明人解釋一下么?”
“當然,”厄內斯特答道,他的自負激怒了在座的人,“你們對于真理的不解只是因為你們本應聰明的腦子和真理一起被拋到半空中去了。如果腦袋還在肩膀上,你們就會發現這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唉,你們就會發現你們一生中的每個時刻都在用最實際的手段檢驗著真理。”
“說檢驗,檢驗。”漢默菲爾德博士毫無耐性地重復著,“不要說廢話做鋪墊了。解釋這個我們一直在提的問題——檢驗真理。給我們解釋清楚,渡我們成仙吧!”
話中無禮輕蔑的質疑使多數人暗自叫好。但摩爾豪斯主教聽了可不太高興。
“喬丹博士【9】說得很明白,”厄內斯特說,“他檢驗真理的標準就是:‘這有用嗎?你會將身家性命托付于此嗎?’”
“呸!”漢默菲爾德博士譏笑道,“那你還得算上伯克利主教【10】,他還沒回應呢!”
“那位可是最著名的玄學家了。”厄內斯特笑著說,“您的例子真不恰當。正如伯克利本人證明出的那樣,他的理論并不奏效。”
漢默菲爾德博士暴跳如雷,好像抓住了厄內斯特在行竊或說謊一樣。
“年輕人,”他宣告道,“我剛說的和你今晚說的正是兩個相對觀點。那是有根據的理論,但就是未經證明。”
“我真是驚訝,”厄內斯特委屈地念叨著,“但不知是什么把我給驚了,博士,你得拿出來放我手里。”
“我會的,我會的,”漢默菲爾德博士已經開始語無倫次了,“你怎么知道?你是知不道伯克利主教證明了他理論是無效的。你沒有證據。年輕人,他的理論總是奏效的。”
“我之所以說伯克利的理論無效是因為——”厄內斯特平靜地停了一會,“是因為伯克利總是會由門進出,而不是從墻中穿過去;是因為他將生命寄托于實實在在的面包、黃油和烤肉;是因為他只用能剃下胡須的剃刀刮臉。”
“但這些都是物質存在的東西!”漢默菲爾德博士叫道,“玄學是意識中的。”
“而且玄學只能——在意識中起作用?”厄內斯特輕聲問道。
其他人紛紛點頭。
“再多的天使也能在針尖上起舞?只因為在意識中?”厄內斯特思考著問道,“一位穿皮衣喝鯨油的上帝也同樣存在并萬能?只因為在意識中?對異議也毫無反駁?只因為在意識中?我想,博士,你就是生活在意識中吧?”
“我的意識就是我的王國。”
“這就是您生活在虛空中的另一種說辭罷了。但您得在吃飯的時候落到地上,我敢肯定這一點。或者當地震發生的時候,博士您告訴我,您就沒想過在可怕的地震來襲時,您這非物質的軀體會被一塊無形的磚頭砸到么?”
厄內斯特無心插柳的反詰卻正戳到了博士的痛處。漢默菲爾德博士立刻看似不經意地用手遮住了額頭,他的頭發下有條傷疤。其實他差點就在大地震【11】中被倒塌的煙囪砸死。眾人頃刻間哈哈大笑了起來。
“好吧,”當笑聲平息后,厄內斯特問,“對此異議的反駁呢?”
在一片沉默中,他又問道:“好嗎?”他又補充道,“不好,您的反駁一點也不好。”
此時的漢默菲爾德博士處在沮喪之中。爭論被引到了新的方向,一個話題接著一個話題。厄內斯特挑戰這些牧師。當他們說確實了解勞動階級時,他則說出了他們所不了解的勞動階級,那些最基本的真實生活,并讓他們反駁。他講述事實,真切的事實,將飄蕩在半空中的牧師們拽回堅實土地上、讓他們了解到實際的情況。
此番情景歷歷在目!我仿佛還能聽見他的聲音——帶著雄赳赳的節奏,用事實將牧師們打得落花流水——每一個事實如同皮鞭一樣反復抽打在他們身上。厄內斯特并不手下留情,一定要趕盡殺絕【12】!我永遠不會忘記他給予牧師們的最后一擊:
“今晚,你們口無遮攔、滿口胡言宣布著愚蠢的觀點,這反映了你們對勞動階級的不了解。但責任確實不在你們身上。你們怎么可能了解勞動階級的一切呢?你們不和他們住在一起,而是和資本家們一起住在另一個地區。為什么會這樣?是資本家們花錢雇了你們,供養你們,給你們穿上了今晚所穿的衣服。作為回報,你們向雇主們鼓吹玄學論,哄得他們高興。他們高興地接受這些觀點的原因就在于,這不會動搖已經建立好的社會秩序。”
在座的人們一陣騷動。
“噢,但我沒挑戰你們的真誠,”厄內斯特繼續道,“你們很真誠。你們所布道的都是你們所深信的。這份事業飽含著你們的激情和價值——對于資本階級來說。但如果你們改變了想法,去布道一些有損于社會秩序的東西,那么雇主們將不會容忍你們,你們會被開除。時不時的會有一些牧師,或者你們其中的某位,就被開除了吧【13】?我說的對嗎?”
這回大部分人都沒有異議了,呆坐在那里,默認了這一點。除了漢默菲爾德博士。
“他們的思想有誤,是被要求辭職的。”
“這是他們的思想不被接受的另一種表達方式吧。”厄內斯特解釋道,之后便繼續說了下去,“所以我建議你們,繼續布道,掙你們的工資。但看在老天的份上,別去糟蹋勞動階級了。你們屬于對立陣營。你們和勞動人民毫無共同點。你們的手太柔軟,別人已經代替你們勞動過了。你們大吃大喝得肚子都鼓了起來。”(說到這,巴林福德博士感到一陣不自在,大家都看向他的大肚子,聽說他很多年都沒見過自己的腳了。)“你們的頭腦中裝滿了各種教條,這些教條是在維護社會的秩序。說白了你們就是忠誠的‘傭兵’,如同那些瑞士衛兵【14】一樣。認真對待你們的工資和工作,衛兵們,好好注意你們的布道和雇主的興趣。別表現得如糊涂的領導一般,屈駕來看勞動階級了。你們不能同時處于兩個陣營。勞動人民以前從未需要過你們。相信我說的,他們離開了你們也照樣過日子。更重要的是,離開了你們,他們會過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