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來領教神之火焰的厲害
并不是苦惱越多才越受人尊敬。正因如此,正因如此,相隔籬笆的兩株蜀葵,仿佛在相互較量一般長高、長高。兩三朵柔柔弱弱的殘花,曾經引以為豪的華美赤紅已成過去,如今發黑萎縮的花瓣只剩悲涼。“神之庭院高于九天,吾著木屐而入,冒犯神域,吾卻不曾畏懼,正為折下御園之花而來。不止如此,吾也憑此雙眼,得以真真切切地窺見,神明午睡之時的完美睡顏。”說著這些話,宛如奪旗大賽中獲得第一名的極速少年那般得意的樣子,還留著些令人憐愛的氣息。旁人或露出微笑,或露出苦笑,表示諒解。但在某個夜晚,這孩子,竟被那比冰霜還寒冷千百倍的三日月大人所鐘愛,然后詭異地發狂了。“神之于我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并無太大差別,那日,三伏天的炎熱之下,神也穿著一件奧林匹克花紋的浴衣,挽起了袖子。”聽他說這話的人沒有不大笑的,甚至響起了意料之外的滔天掌聲與喝彩。啊,那壇上之童子,皮膚青黑,身形如瘦狗,喙有突出,體格柔弱,丈高約六尺,老態龍鐘,真身實為那高聳的蜀葵妖精。他將這滿場的掌聲、怒濤的喝彩,盡收于眼,盡聞于耳,卻不知,這一切的異象都源于他小丑般的奇特外形。他抽著鼻子,此刻,他的眼里正是狂喜,他的眼神燃起了奇妙的光輝。“正因今天是七夕節,我更要大聲宣言:我,才是真正的神明。高居九天之上的神明們,只知道日復一日地午睡,真是怠惰。曾經有一次,我輕手輕腳地潛入他的住所,帶上那神明的王冠。我才不害怕什么神罰!哈哈哈。不如說,我更想看看他到底要怎么罰我!”可這沒能引起他預期的喝彩聲。場下一片的寂靜。接著,嘈雜如潮水一般涌來:“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神啊,愿這是一場夢。啊!這劇場里有老鼠啊。”“賤民的傲慢見漲了,不知道收斂,真是讓人厭惡的人性。啊,那張臉,就像雨蛙一樣不想讓人再看一眼。”一瞬間,咚的一聲!觀眾里有人朝著那喪心童子的鼻梁骨扔石頭。那時,本來,他的不幸的開端,正是因為他只懷著自己如花般高昂的自尊心來工作,所以才會慘遭這種事情的。藝術,可不是奪旗大賽啊。就是、就是。真臟。流鼻血了。好好看著吧,你那沒有一點非難的《晚年》短篇集,好好看看,它的冷酷吧。在赤裸和苦痛中,在無法入眠的夜里,我向事不關己的你提出請求,請你用蒲草幫我堆積出一個溫暖的睡床。也許是覺得很寒冷吧,你在打完兩三個噴嚏后就離開了。最杰出的范本,不就是這樣嗎?我用上我人生所有的熱情來編織這一卷書,不得有一點喘息,這是懲罰,這是懲罰。這是來自神的懲罰,還是來自市民的懲罰呢?潦倒不遇,愛憎輪回,我罪不過在于,在不為人知的地方戴上了那黃金的王冠,看向鏡子,獨自偷偷發笑。可即使如此,神也沒有寬恕我。神啊,您,就跟那天然形成的朽木一樣令人厭惡。嚴肅、執拗,把我的頭按著,讓我口吐泡泡,淹沒到那水底去,在意識到自己不能殺死人類的剎那間,稍微松了松手。你讓我得以輕輕地浮上來,看到那久違的陽光,我無比欣喜,卻又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至少,讓我鄭重地叩拜一下這五年不見的陽光吧。于是我雙手合十。可在那一瞬間,掐在脖子上的高貴的手卻又加了一份氣力,一次,又一次,五百多次的浮沉,令我沉入水底,淪為污泥中的小龜的家臣。老江湖曾忠告我,肯犧牲才能成功。可我覺得這句話是錯誤的。人一旦下沉,就只會不斷地沉淪。要是,真有得以上浮的人,我很想拜見一下。正當我重新坐好,向比我年輕且直率的朋友傳達世間真正的惡的時候,神的眼睛,就已經發亮,并看向左手的手表,然后宣告了我下沉的時間。“啊,還有一會,再一會,五年都要沉浸在水底,不知能否再見天日。”神的聲音渾濁粗壯:“準備好!”“妾即離君若逝露,縈思會逢和泉處[1]。在那水底,啊啊,至少,再讓我說一句,那個——”后來入耳的,只有,那平靜的波浪聲。
壹唱 身體殘障的孩子降生于貓頭鷹鳴叫之夜
這是個好開端。此刻,作為第一章,正是,奇跡現世之時。這句話感覺有點前言不搭后語晨曦,穿過還未打開的窗柵上的釘子眼,恰好傾瀉到“壹唱”的“壹”字上。這是奇跡,這是奇跡。我想握手,大喊萬歲。我要放棄那愚笨的、丑陋的、無趣的喧鬧,開始神圣的工作。得到女人“是”的回復,問起路來,卻啞口無言,一片寂靜荒涼。真是白問了,還是盲目行動吧。就在我耍著脾氣想要一個人出發的期間,明膠也差不多該凝固了。也不是沒有給我個大概的方向,我依靠著這不靠譜的手杖,一人兩役地演著組合相聲,孑然一身卻裝作成群結隊的樣子,吟唱、低語,傳唱著一篇無人能懂的浪漫。在這一百天之內,我抬腳,又放下,像是一只用濕潤黑眼緊盯住金絲雀的小貓那樣,輕聲地繞圈走著。請露出欣喜的神情,我終于在昨夜,找到話頭了。等我喝飽茶,再慢慢道來。
在我說事之前,我有一句話要先說的。沒別的,只是想說我并沒有把我的一切都暴露在這里。這又是一次十分陳腐的講述,可這是作者我的一份親切。就像是一塊如同大海龜的龜殼一樣大的冰塊,撲通,撲通,慢悠悠地從海上飄來,老練的船長快速地變換航路,好危險,好危險,如果撞上了就會沉沒。就算冰山藏在水中的部分,我想想,只有圓斗笠一樣大,水底的根部也應該有五匹河馬那么大。又于你,如果你真的想要了解我,就應該到訪我的家,與我共同生活整整一周,不分晝夜親密又熱烈地親吻,這樣一來,你才總算能夠探明太宰我十分之一的能力吧。你完全可以相信我這一言論的正確性。脫口而出的一句話,也就是意味著錯過了兩三千句話,經歷了一次冷酷無情的損失。然后,你可以相信上述的這些不符我風格的幼稚逞強的話語,都預言了我這幅身軀的滅亡。再也不能見面的這份心中的虛無,就如同我的Golgotha,翻譯過來就是骷髏。啊啊,對這荒涼的印象風光的明確定義,就像是老人常在念叨那些話一樣。這不是對“生命”的玩弄。我只是接受了神罰,服從了那給予我的陰暗宿命,事到如今還記恨誰呢,這都是我一人之罪責。我寫著這小說,茍且偷生,憂慮于我該帶走的東西,這真是如同打霜的笹葉一般。此刻,我至少要創作出兩三部佳作,送給那些照顧我的溫柔的人們,作為與我名分相襯的一點薄禮。這,就是我去世之前最后的華衣。我夜夜不眠,磨心成粉,裝點累積成一篇的浪漫。好啊,就算最后成了粗鄙的文章,也再與我無干了。罪責,存在于誕生的時刻。
貳唱 級數遞減之法
我逐漸下落。自以為不斷上升著,滿面得意,唰地打開扇子悠悠納涼,然后不斷下落。掉下五層,又爬上三層。人們都一樣,忘記了自己被甩下了五層,卻在互相道賀,恭喜自己上升了三層,真是散漫。在十年后的某夜,驚覺不對勁,可到那時已經晚了。苦笑一聲,小聲嘟囔說“這就是人世間”,最后干脆地放棄。這樣的,才是人世間。
叁唱 同行二人
我都不知道自己認真考慮了多少次要去旅游參觀。明明一個人旅行,卻準備了兩個菅笠,那是為了我,和另一個,旅伴。那個沒有身形的同行者,低垂著頭,一言不發地跟在我背后,也不知是個如水精靈一般,身形嬌柔的紅唇少年呢,還是個戴著灰色寶石的四十歲貴婦人呢,又或是個用檸檬香皂洗凈全身的溫柔少女呢?即使我無法明確指出對方的身份,但我的旅伴是個溫柔的人。如果不是我的身體染病,在很早之前,這個帶有美妙鈴音、有深遠意義的青年巡禮,就算只是形式上的也非常。首先,那個誰,某個人,站在宅院的庭園里說著告別,就連那“叮鈴鈴”的鈴鐺聲都飽含著我那無法言喻的悲傷,庭院中茂密一邊用來形容樹木,這里有提到草,建議換個詞的一草一木,這就是今生最后一次的見面,斷絕的這份思念令人痛苦,充滿淚水的旅行。隨著秋風一同遠行,終將被埋葬于旅途的我這無邊的宿命,如握在手中一樣清楚明了。然后,在這期間,我似乎陷入了一場毫無希望的戀愛。我不能提及名字,甚至不能露出一點戀愛的端倪,令人痛苦——就算我的嘴腐爛掉了也不會說——這是不義。我就再坦白一句,我并不是在說要去旅行后戀愛的。只不過是我渴望把心中的這份思念全部抹消殆盡,才想到要去旅行罷了。我曾想要的,從來都不是全世界,也不是流芳百年。我只是想要一朵蒲公英的信任,一片萵苣葉的安慰,卻白白浪費了一生。
肆唱 請你相信我
東鄉平八郎[2]的母親,從不會在自己孩子的枕邊走動。因為這孩子總有一天會是站在千百人頭頂的人,所以絕對不能無禮。雖然是自己的孩子,卻尊敬地、小心又拘謹地,侍奉著孩子。但是,我家卻不像是這樣。從七八歲開始,我就過得十分憋屈。在客廳里,以祖母為首,每天都遭受到母親和兩三個親戚的冷嘲熱諷。放暑假和寒假的時候,還有哥哥姐姐時不時會說我的壞話。我坐在客廳前走廊的時候,“現在這么能干,是因為去了中學和大學后成績突然一落千丈,不要太表揚他比較好。”偷聽到比我年長一點的哥哥說著這樣類似于區別人的難聽話,真是可惡!親兄弟們竟然團結起來,欺負年僅七歲的我,然后不了了之。從那時起,我就厭惡和家人們在客廳開會,一味地與廚房的石制火爐為鄰。冬天,把馬鈴薯埋在火爐的灰燼里悶著,和四五個耕作的男丁一起吃。不知是否因為不忍默默看著每天孤身一人的我,一位老女仆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跟我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她說:“有有看點一般說新聞或者什么時間,用在這里不太合適,但練習卻過于嚴苛。”
我記得,我的失眠癥就是從那時開始用詞不當,建議換一個或者直接去掉的。比我大一點的姐姐跟我關系很好。在我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她去了女子學校。每年暑假和寒假回來,她的朋友,一個叫做萱野的,戴著眼鏡的矮矮胖胖的女孩也會被帶到這里來玩。萱野的膚色很白,臉蛋圓圓胖胖的,有雙下巴,睫毛很長。她除了睡覺的時候以外,總是像個小丑一樣,邊笑邊露出黝黑的眼睛。她摘下眼鏡,眨巴眨巴著眼睛,就像聞什么東西那樣閱讀著雜志的表情,不意間讓我覺得她像只小熊般惹人憐愛。她明明比我大三歲。
在更早之前,在我還沒見到你之前,我就知道你的名字。姐姐的信里,寫著這樣的話:“梅組的組長,萱野秋小姐,她稱贊你每個季節都不忘送來軟糖和餅干。她很羨慕我有你這樣懂事的弟弟,還說我真的很幸福。如果你寄來的信中不用津輕方言、沒寫錯假名的話,姐姐就能跟更多人炫耀了呢——”
你那時,總說自己要成為畫家,拿著個精巧無比的照相機走在故鄉夏天的原野邊。你不斷拍下來的那些景色,竟然不可思議的跟我發現的風景完全一致,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那樣。北國的夏天,南國的初秋,被震撼到的我側目瞄了一下杉木根部聚集的一排干焉的葉子。可在那瞬間,就聽到了你按下快門的咔嚓聲。我每次察覺到這件事都不由得小嘆一口氣。可這一整天,都被這可恨的回憶弄得不斷哭泣。那時也是,現在也是,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村童,大正十年(公元1921年),照相機還很稀罕,雖然有些害羞別扭,但我還是邊說著讓我來拿吧,邊把裝著照相機的黑色皮質小包背在肩上,變成穿著藍色浴衣,系著紅色花紋腰帶的你的小隨從。那天,你在樹蔭下打開膠卷查看,結果膠卷上只有一片乳白色,露出不滿的表情搖了搖頭的你,卻佯作不知地把膠卷塞回了原本的地方。結果到了晚上,在顯像室里就傳出了一陣悲鳴,底板意料之中的漆黑一片,指責著無知的犯人們。自那天以后,你就再也不讓我拿小包了。如果你能不計較過往的失敗,再一次相信我,把它交給我的話,我一定會賭上性命好好地保護膠卷。還有,那時我們玩捉迷藏,你做鬼,為了等大家藏起來,你一個人埋在西式房間的沙發里,百無聊賴地讀著雜志。而和你一樣,覺得捉迷藏很無聊的我,明明必須躲起來的我,竟然正好藏在了你所在的沙發的背面。遠處傳來弟弟說“藏好了”的聲音后,你直接拿著雜志就起身開始尋找了。不知你還是否記得,想必已經忘記了吧。你很快就找出所有人,差不多要回到西式房間時,有人說:
“治還沒被找到啊。”
“不,他就在那沙發的背面。”
我從沙發背后出現。你,早就知道了?
你冷冷地嘟囔道:“因為,我是鬼啊。”
二十年了,我忘不掉鬼。前幾天,我看到了一篇叫做“淺田夫人的戀愛三段跳”的新聞報道。你是二科的新人。是有田教授的——不,還是不說了。想來,從那個時候開始,從十六歲的夏天開始,你的眉間,就有著預言今天會不幸的不祥皺紋。“真是越有錢的人,就越想要錢。因為他們賺錢卻不存錢,錢,還真是可怕呢。”你曾經說過的話,我至今不曾忘記。原諒我將它說出來吧。萱野小姐,你曾經喜歡過我的哥哥。
昨天晚上,我讀了那篇新聞報道,想起你寂寞的心情,獨自一人縮在蚊帳里整整哭泣了三個小時。我沒有一策,沒有一計,就純粹地,只為了你的痛苦而哭泣。我不要一文的報酬。那一晚,我只想讓你知道,有人希望你變堅強,有人堅信你的純潔。我希望你能懷著自信活下去,光憑著這樣的理由,想要給你寫信的我把墨水瓶的木塞拔出來,又塞回去。福田蘭童[3],那個人,也給女人寫過好幾封、好幾封這樣的信,寫的是和我沒有半分不同的情書。
伍唱 耿直到可以稱作騙子的人
在街上漫步時,騙子就來了。被夕陽燒紅的如大雁羽毛般的云朵,一群人將兩手如懶漢般插入和服的縫隙里,頂著自己堅挺的乳房,身子靠在土藏[4]的白墻上。那些竟都是十四,五六歲的女孩子們。她們視線相交,點頭確認,仿佛很癢那樣的縮起脖子,咯咯笑著。被她們這樣嘲笑的騙子,是人世間最誠實的人。今早,在故鄉的報紙中看到,勉強能算是家的料理店,還兼做不像話的旅館,而且還完全模仿歌舞伎,按一下按鈕就能接上電,還會出現一張巨大的床。我越讀越冒火。這明顯是受到了好人、女主人或者是流氓電影的影響,想著總有一天,或許自己的惡之花會悄然實現了吧。這樣明顯的證據被扣在身上,不就會像笨蛋一樣被逼到絕路,連一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來嗎?真是傻啊,鄉下的壞人們,既可愛,又讓人覺得可靠呢。真正的惡人們真不可思議啊,都是些神靈降世、佛祖下凡、安心又可靠的人。而且說到他們背后的事實,無一例外的,都是堂堂正正的作弊天才,就連佛祖大人,對著這些大人物都深感形勢不妙,只能跟萍水相逢的百姓一起說說壞話而已。
陸唱 如果能說汪,那就說汪
“前略,寫信略失禮儀,請您諒解。我想在本社發行的《秘中之秘》十月號中刊載一些符合現代學生氣質,反應學生生活方方面面的有趣內容,以便介紹給讓他們出門游學的父兄知道,讓他們了解。由此,代表學校可選擇帝大、早稻田、應慶、目白女子大學、東京女子醫專等,我希望能每個月都進行連載。然后,首先我想在下個月連載帝大的部分,不知道能否將這件事委托于各位。原稿需要十五張左右的400字稿紙,寫的內容希望能夠真實且風趣一些。請一定嚴守截稿日。還有,雖然我們使用了寫信這種非常失禮的方式,但還是懇請您一定要答應執筆文章。《秘中之秘》編輯部。”
“哈哈,蝙蝠啊,它是在從前的鳥獸大戰時,到處背叛,撈了不少好處,最后,它的陰謀被暴露,無法在白天坦然地出門,只能在日落時分悄悄地跑出來。即使如此也還是羞愧不已,連飛行方式都顯得很慌亂。對了,對了,我都忘了,好像,確實是這樣,不,我并不是在說你。我就坦白地說吧。其實,好像,我本身,跟那骯臟的蝙蝠沒有什么兩樣,我無論做什么,都只能閉嘴。為了活下去,比起面包,我更需要葡萄酒。我可以三天都不吃飯,作為交換,我想買那個把手上裝飾著蜥蜴的臉,價值八日元的手杖。到了最近,我終于能理解那種失戀后想自殺的心情了。不管是在初中、高中還是大學,拿著花束走路,以及失戀自殺,這兩個都是光想想都是后背如被潑了冷水一樣,讓人背脊發涼的丟臉事情。但最近,光憑一朵白花就能感到救贖,我這份情難自禁的思念,也變得模糊。世界變得一片寂靜,仿佛我的生命即將如同沙粒般無聲地流失,讓我不知如何是好。我的身體無處安放。于是我記住了一個很頹廢的游戲。然后,就沒錢了。就算是現在,忽然地,追著蚊帳里的蚊子,空虛感,就如同故鄉的暴風雪一樣猛烈,我一個人墜落到數十丈深的古井,不論怎樣吶喊,怎樣嚎叫,都沒有人聽到我的焦慮。青苔濕滑,入耳的只有自己的回聲。飄渺的笑聲,抓不住的井沿,折斷指甲,沾滿鮮血的奮力掙扎,悲慘欺壓而來的孤獨地獄,我非常渴望著金錢。如果能說汪,那就說汪。我會給你寫最為風趣的文章,請你按照每張五日元的價錢支付給我。就五日元,當然,就這一次。這之后的,五十錢也好五錢也好,我都會按照您的意愿來,無論如何,就這一次,求您了。就算您給我五日元的稿費,也絕不會吃虧,我有這樣的自信。我拙劣的文稿,一定會讓您得到和報酬相應的成果的。四日,深夜。太宰治。”
“敬復:我拜讀了四日深夜的貴函。關于稿件,恕不能如您所愿,但是希望您能夠快些開始寫稿的工作。普通的稿酬為一日元。謹表我方在此奉復。匆此先復。《秘中之秘》編輯部。”
“我拜讀了書信。您故意引用了四日深夜這個詞,稍微有點壞心眼。我可以感受到您的文章中充滿著怒氣。我,不是為了我自身這一點不足以道的尊嚴而要求五日元的稿費。并不是因為我內心的一點貪欲,而是因為我想幫助那些不知名的勞苦之人,還有就是,我想讓那些好人得到開心,所以才需要金錢。可是,此刻,我束手無策。突然小聲地說——既然這樣,請務必讓我來寫吧。太宰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