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無比純潔的致命武器
- 殺人廣告(多蘿西·L·塞耶斯經典推理)
- (英)多蘿西·L·塞耶斯
- 9262字
- 2020-10-16 14:26:20
“你知道吧,”羅西特小姐對斯梅爾先生說,“咱們最近來的那個新文案傻氣十足哦。”
“傻氣?”斯梅爾先生說著,露出一排牙齒,笑容很迷人,“羅西特小姐,不至于如此吧?怎么會傻氣呢?”
“嗯,呆頭呆腦,”羅西特解釋說,“瘋瘋癲癲,夸夸其談的。他總是爬到樓頂上去玩彈弓。我不知道要是漢金先生知道了這事會說什么。”
“玩彈弓?”斯梅爾先生一副痛苦的樣子,“這似乎真不是個事兒呢。不過,羅西特小姐,依我說,我們這些其他部門的人一直很嫉妒廣告編輯部里快樂的青春氣息。無疑,這種青春氣息,”斯梅爾先生補充道,“是受到了女士們魅力的影響。請允許我給你再倒一杯茶吧。”
“非常感謝,我正想請你幫我倒一杯呢。”
每月例行的茶會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小會議室簡直是擁擠不堪,密不透風。負責料理這次茶會的是約翰遜夫人,她是一位不知疲倦的女士,掌管發件部、辦公室勤雜工和急救藥品柜。斯梅爾先生彬彬有禮地貼著長桌子,側身緩緩移過去倒茶,卻不小心撞上了戶外宣傳部的哈里斯先生。
“對不起,老兄。”斯梅爾先生說。
“沒關系,”哈里斯先生說,“像你這樣讓人神魂顛倒的家伙就該是無往不勝的。哈哈哈!我看到你在向羅西特小姐獻殷勤哦——談得還挺熱乎呢,對吧?”
斯梅爾先生輕蔑地干笑了一下。
“難道你不想猜猜我們對話的內容嗎?猜個三次吧。”他提議道,“約翰遜夫人,請倒一杯不加糖的牛奶,再倒一杯加糖的牛奶。”
“猜兩次都太多了,”哈里斯先生答道,“我可以告訴你。你們談論的是羅西特小姐和斯梅爾先生,對吧?對于斯梅爾先生和羅西特小姐來說,這就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話題了,對吧?”
“哎呀,你錯了,”斯梅爾先生得意揚揚地說,“我們談論的是公司里的另一位成員,就是那個新文案。羅西特小姐說他傻里傻氣的。”
“要讓我說,那個部門的人都傻里傻氣的,”哈里斯先生說著,下巴不停地來回晃動,“一幫孩子。發育遲緩。”
“看樣子是挺像的,”斯梅爾先生贊同道,“玩填字游戲的話我倒是不會吃驚,因為大家都玩這玩意兒,畫兒童圖畫也不足為奇,可是在樓頂上玩彈弓,確實太幼稚了吧。雖說梅特亞德小姐也曾把她的溜溜球帶到辦公室來——”
“斯梅爾,我告訴你是怎么回事吧,”哈里斯先生扯過同事的衣領,用食指戳了戳他,鄭重宣布道,“這全是因為大學的教育。大學教育做什么啦?大學把小伙子和年輕姑娘就那么招來,他們本該在正視現實、學會生活的時候,卻在操場上任人擺布——喂,布雷登先生!踩到你腳趾了嗎?我確實得請你原諒。在這個房間里舉行這樣的社交聚會未免太小啦。我聽說你喜歡到樓頂上尋找寬闊的空間。”
“哦,是啊。你也知道,樓頂上空氣新鮮,還有諸多好處。可以鍛煉身體。你知道吧,我一直在用彈弓打麻雀呢。對訓練眼睛之類的非常有好處。改天咱們上去比試比試吧。”
“我可不去,謝謝,”哈里斯先生答道,“我玩那個年紀未免太大了吧。不過記得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曾經把一塊卵石打到了我姑媽的黃瓜架里。天啊!當然啦,她當時罵得好厲害啊!”
哈里斯先生突然露出了一副戀戀不舍的神情。
“我想我已經有三十年沒玩過彈弓了。”他補充道。
“那么現在就是你再續前緣的時候了。”布雷登先生從側兜里剛把糾結成一團的木棒和橡皮拉出一半,又塞了回去,朝著走進視野的皮姆先生后背眨眨眼,又做了個鬼臉,皮姆先生此時正謙遜地與一名新來的年輕人交談。“哈里斯,咱倆私下說說,你難道沒發現這地方有時候有點兒無聊嗎?”
“無聊?”塔爾博伊先生插了進來,他好不容易從長桌子前的人群中擠出身子,還差點碰翻了斯梅爾先生手中的茶,“無聊?你們誰也不懂這個詞的真實含義。只有版面設計人員才知道版面設計人員的感受是什么樣的。”
“你應該跟我們去玩,”布雷登先生說,“如果版面設計的工作把你搞得疲憊不堪,那就跟文案們一起到上面來一場屋頂狂歡,好好恢復一下你的精神吧。今天早上我打到了一只椋鳥。”
“你是什么意思,打到了一只椋鳥?”
“神父大人,我可不能說謊。我用這把小彈弓打的。可如果被人發現的話,”布雷登先生一本正經地補充道,“我估計他們會怪罪到食堂的那只貓身上。”
“……弓[64],”哈里斯說。他瞧了瞧塔爾博伊先生,看他是否欣賞他的雙關語,卻發現這位先生的臉色遠非一般的茫然,毫無反應,于是他只好繼續把話解釋明白。
“就像那個老笑話說的,呃?‘哦,吃片藥吧!哦,吃片藥吧!帶個香客[65]回家去吧!’”
“你在說什么呢?”塔爾博伊先生問道,他皺起眉頭一心想集中精神。
“哦,怪那只貓,你還不明白嗎?”哈里斯先生反復念叨,“哦,怪那只貓!哦,怪那只彈弓!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哈哈!非常不錯!”塔爾博伊先生說。
“還有一個呢,”哈里斯先生繼續道,“哦,為一個男人!哦,為一個——”
“塔爾博伊,你的彈弓玩得好嗎?”布雷登先生相當突兀地詢問道,好像他害怕不轉移話題就可能會暴露什么似的。
“我可沒有玩彈弓的眼力。”塔爾博伊先生遺憾地搖了搖頭。
“什么眼力呀?”羅西特小姐湊過來問道。
“玩彈弓的眼力啊。”
“哦,塔爾博伊先生,我才不信呢!你是如此出色的網球冠軍呢!”
“那不完全是一碼事兒。”塔爾博伊先生解釋道。
“玩游戲的眼力無疑就是玩游戲的眼力啊!”
“一種眼力就只能玩一種東西。”哈里斯先生十分含糊地說,“布雷登先生,你玩過飛鏢游戲嗎?”
“我曾經連續三年贏得奶牛泵酒吧飛鏢大賽的獎杯,”這位先生自豪地答道,“從而獲得了自由狩獵的特權——我的意思是指每周五有免費啤酒喝,可以喝十二個月。不過,這樣的獎賞代價相當高,因為每次喝免費啤酒的時候我都得在前來看我喝酒的朋友們面前喝下差不多十五瓶啤酒。于是我就金盆洗手,從此只進行表演了。”
“說什么飛鏢呢?”丹尼爾斯先生也湊了過來,“你們見過小賓斯擲飛鏢嗎?真的非常厲害。”
“我還沒有榮幸認識賓斯先生呢。”布雷登先生承認道,“我很慚愧地說,這個大公司里還有很多同事我不認識,只是見過面而已。我在過道里見到的這么多來來往往的歡樂面孔中,哪一位是年輕的賓斯先生呢?”
“我估計,你還沒見過他呢,”羅西特小姐說,“他在票證部給斯彭德先生當助手。改天你去那兒索要一些過期雜志,賓斯先生就會被派去取的。他玩各種游戲都是個很棒的高手。”
“橋牌除外。”丹尼爾斯先生說著,哼了一聲。“有一天晚上,我拉他打比賽——羅西特小姐,你記得吧,就是前年的圣誕節晚會上,當時他叫三無將,手里拿的是單張黑桃A,五張紅桃,包括K、Q和……”
“丹尼爾斯先生,你的記性真是太好了!你是永遠也不會忘記,也不會寬恕那次的三無將了。可憐的賓斯先生!他肯定很想念迪安先生——他們經常一起吃午餐。”
布雷登先生對這句話似乎格外在意,因為他看著羅西特小姐,仿佛要向她問個問題,可惜這場小規模的秘密交談由于約翰遜夫人的到來而中斷了,她已經為大家斟好了茶,把茶壺交給了食堂的廚師,覺得也該參加一下茶會的交際活動了。她是一位身材高大,容貌漂亮的寡婦,一頭濃密得驚人的紅褐色頭發,膚色紅潤,在如此莊嚴的外表下面,她也不可避免地變得無情而傲慢。
“哎呀呀,”她樂呵呵地說,“丹尼爾斯先生今天怎么樣啊?”
丹尼爾斯先生對她這樣的開場白忍受了將近十二年,對此已經能夠泰然自若,只是回答說他十分好。
“布雷登先生,這是你頭一次參加我們的月度聚會吧,”寡婦窮追不舍道,“你知道吧,你應該跟其他員工認識一下,可是我看你很少離開你自己的部門哦。啊,是啊,我們這些身材肥胖的四十歲女人,”說到這兒約翰遜夫人呵呵笑了起來,“我們是無法指望能像那些年輕姑娘一樣得到先生們的關注了。”
“我向你保證,”布雷登先生說,“根本不是這樣,只是你的威嚴令我十分畏懼,所以至今我都不敢無禮地表達對您的關注。老實告訴你吧,我一直舉止不當,如果你知道我干了些什么,估計你會用手指敲打我呢。”
“只要你不是在干擾我手下的勤雜工干活,我才不會打你呢,”約翰遜夫人答道,“那幫頑皮的小家伙!只要一分鐘沒看住他們,他們就會去玩游戲了。你相信嗎,那個被他們叫作‘紅毛’的小壞蛋把溜溜球帶到了辦公室里,在午飯時間玩‘周游世界’的游戲,結果打碎了男洗手間的窗子。那筆錢要從小紅毛的工資里扣除。”
“我要是打碎了窗子,一定會照價賠償,”布雷登先生慷慨地承諾道,“我會說:是我用我的小彈弓干的——”
“彈弓!”約翰遜夫人大叫了一聲,“我沒收的彈弓夠多的了。不到一個月前,我還沒收了紅毛的——當時我說,別讓我再看見你這么干。”
布雷登先生揚起扭曲的眉頭,掏出了他的玩具。
“布雷登先生,你動過我的辦公桌!”
“我真的沒動過,我可不敢,”對方申辯道,“我心地純潔,絕不會去偷竊一位女士辦公桌里的東西。”
“但愿如此,”丹尼爾斯先生說,“約翰遜夫人把所有愛慕她的人的來信都放進了那張辦公桌哦。”
“丹尼爾斯先生,你說夠了吧。可我一時間真的以為那是紅毛的彈弓呢,不過現在我看出有點兒不一樣了。”
“你還拿著那個可憐孩子的彈弓嗎?你真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
“我是情非得已啊。”
“那可就是我們大家的不幸了,”布雷登先生說,“聽我說,把彈弓還給那孩子吧。我喜歡那個孩子。他說‘早安,先生’的語調讓我充滿了好感,而且我喜歡紅頭發。約翰遜夫人,答應我吧,讓那孩子拿回他的致命兇器吧。”
“好吧,”約翰遜夫人說著,表示讓步,“布雷登先生,我把彈弓交給你,而如果再有窗子被打碎,就由你來負責了。茶會結束后你就跟我去取吧,現在我得去找其他新來的員工聊聊了。”
她匆匆離去,毫無疑問,是去找紐博爾特先生、韓伯雷先生、塞德博坦先生、格里格小姐和伍德赫斯特先生講述文案們幼稚的癖性了。皮姆先生瞥了一眼墻上那面以格林威治時間為準的電子鐘,便匆匆朝門口走去,臨走時還向全體人員淡淡地笑了笑,茶會的一個小時就算是行將結束了。選來參加茶會的二十個人如釋重負地跟在他身后擁入走廊。約翰遜夫人發現布雷登先生修長的身影跟在她身邊,而且態度懇切。
“趁咱倆還沒忘記,我能來取彈弓嗎?”
“只要你愿意,當然可以啦;你可真是著急呢。”約翰遜夫人說。
“這樣我就可以陪你多待幾分鐘了。”布雷登先生說。
“你可真會奉承。”約翰遜夫人說,心中并沒有不高興。畢竟,她不比布雷登先生大多少,而且體態豐滿的寡婦也自有其魅力。她帶路上樓,進了發件部,從她的手提包里掏出一串鑰匙,打開了一個抽屜。
“我看你的鑰匙保管得很細心啊。我想抽屜里有不少秘密吧?”
“就是買郵票的錢,僅此而已。”約翰遜夫人說,“然后就是我沒收來的零碎東西了。如果有人想拿我的鑰匙,那還是可以拿到的,因為我經常把包單獨扔在辦公桌上。不過我們這兒的勤雜工都非常誠實。”
她拿出一張吸墨紙和一只錢盒,開始在抽屜后部翻尋。布雷登先生把左手搭在她手上,制止了她的動作。
“你戴的這枚戒指真漂亮啊。”
“你喜歡嗎?這是我母親的。你知道吧,這是石榴石。樣式很老,做工卻很精巧,你覺得呢?”
“漂亮的戒指,很配你的手。”布雷登先生獻殷勤地說。他若有所思地把約翰遜夫人的手握在手中。“讓我來吧。”他右手伸進抽屜取出了彈弓,“看起來威力巨大啊——做工不錯,很結實的樣子。”
“布雷登先生,你手指割破了嗎?”
“沒什么,我的小刀滑下來又打開了,不過我想血已經止住了。”
布雷登先生把手帕從右手上解開,隨意地包住了彈弓,然后把彈弓和手帕一起放到了口袋里。約翰遜夫人檢查著他伸出的手指。
“你最好還是涂點兒膏藥。”她說,“稍等一下,我去急救藥品柜給你拿點兒來。”她拿起鑰匙走了出去。布雷登先生若有所思地吹著口哨,四下打量。房間盡頭的長凳上坐著四名送信的勤雜工,隨時等候分派來的差事。紅毛喬在他們中間很顯眼,他的紅發腦袋正埋頭閱讀最近出版的塞克斯頓·布萊克[66]偵探故事。
“紅毛!”
“是,先生。”
勤雜工跑上來站在辦公桌前,聽候吩咐。
“今晚你幾點下班?”
“大概六點差一刻吧,先生,我把信送下去,打掃干凈這里,然后就下班了。”
“那下班后來我辦公室找我吧。我有件小差事交給你。你不必問什么。只是件私事。”
“是,先生。”紅毛一臉神秘地咧嘴一笑。他的經驗告訴他,這是要給一位年輕的女士送信。約翰遜夫人的腳步聲逼近了,布雷登先生揮揮手示意他回到長凳上去。
膏藥涂在了手指上。
“好啦,”約翰遜夫人調皮地說,“布雷登先生,你該走開啦。我看見塔爾博伊先生有點兒小麻煩要來找我了,而且我還有五十塊鉛版要打包發送呢。”
“我要你們趕緊把這個送到文印部去。”塔爾博伊先生說著,拿著一個大包裹走了過來。
“塞德里克!”約翰遜夫人叫道。
一名勤雜工跑上前來。另外一名小伙子從樓梯口跑了過來,把滿滿一大盤鉛版倒在辦公桌上。這段插曲結束了。約翰遜夫人麻利地忙起了重要的工作,確認鉛版送往正確的報社,并且都用瓦楞紙板包裝嚴實,貼上了足量的郵票。
六點差一刻,紅毛喬準時來到布雷登先生的辦公室門口。辦公大樓里的人幾乎都走光了;清潔工已經開始她們的例行工作,水桶的叮當聲,肥皂和水的濺潑聲以及吸塵器的呼呼聲回響在空蕩蕩的走廊當中。
“進來吧,紅毛;這是你的彈弓嗎?”
“是,先生。”
“這彈弓不錯啊。你自己做的嗎?”
“是,先生。”
“用它打得準嗎?”
“相當準,先生。”
“想要拿回去嗎?”
“是,求你了,先生。”
“嗯,不過現在先別碰。我要看看你是否信得過,不會拿彈弓闖禍。”
紅毛有些羞怯地咧嘴笑了。
“約翰遜夫人為什么沒收了你的彈弓呢?”
“我們不可以把這種東西放在制服口袋里,先生。我打算給其他哥們兒看的時候被約翰遜夫人抓到了,先生,于是她就把它匆公了。”
“是充公吧!”
“是充公,先生。”
“我明白了。紅毛,你在辦公大樓里用它打過什么嗎?”
“沒有,先生。”
“唔,你就是那個打碎窗子的聰明孩子,對吧?”
“是,先生。但那個不是用彈弓打的,是用溜溜球打的,先生。”
“這樣啊。你敢說從沒在辦公大樓里玩過彈弓嗎?”
“哦,沒有,先生,從來沒玩過,先生。”
“那你到底為什么要把這玩意兒帶到辦公大樓來呢?”
“嗯,先生——”紅毛單腳站立,“我一直跟其他小伙子說我用彈弓打死了我艾米莉姑媽的公貓,先生,于是他們就要看看這把彈弓,先生。”
“紅毛,你是個危險的人。什么東西在你面前都不安全。公貓、窗子和未婚的姑媽,都成了你的苦主,對不對啊?”
“是,先生。”喬明白他是在開玩笑,于是開心地竊笑道。
“紅毛,那是多久以前沒的呢?”
“沒的,先生?您是說我姑媽的貓嗎?”
“不,我是說,你的彈弓是多久以前被沒收的呢?”
“應該是一個多月前吧,先生。”
“大約是五月中旬嗎?”
“沒錯,先生。”
“那以后你就再也沒碰過它了?”
“沒有,先生。”
“你還有別的彈弓嗎?”
“沒有,先生。”
“別的勤雜工有彈弓嗎?”
“沒有,先生。”
“有人有投石器或者別的什么可以投射石子的器械嗎?”
“沒有,先生;至少這兒沒有,先生。湯姆·法格特家里有把玩具槍,先生。”
“我說的是石子,不是豆子。你用這個彈弓,或者別的彈弓,在樓頂上打過石子嗎?”
“在辦公大樓頂上嗎,先生?”
“對。”
“沒有,先生。”
“那么你知道有誰干過嗎?”
“不知道,先生。”
“你有絕對的把握嗎?”
“據我所知,沒有人干過,先生。”
“好,聽著,孩子;我感覺你是個直來直去的家伙,可能不愿意出賣伙伴。你十分肯定這把彈弓根本沒什么可以告訴我的秘密嗎?因為如果還有什么秘密的話,我也會了解到的,而我則會向你確切解釋為什么你最好還是應該把秘密告訴我。”
紅毛的雙眼迷惑不解地瞪得大大的。
“千真萬確,先生,”他非常誠摯地說,“彈弓的事情我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約翰遜夫人把那把彈弓拿走后放進了她抽屜。我發誓,要是騙你我就不得好死,先生。”
“好的。剛才我看見你在看書,那是本什么書?”
成年人有詢問晚輩和長輩不相關話題的怪癖,這些話題總會讓人浮想聯翩,紅毛已經習慣了,他既沒猶豫,也不驚訝地答道:
“《紅星的線索》,先生。講塞克斯頓·布萊克的;你知道吧,他是個偵探,先生。那是個一級棒的故事。”
“紅毛,你喜歡偵探小說嗎?”
“哦,是的,先生。我看過許多偵探小說。我有朝一日要做一名偵探,先生。我大哥就在警察局工作,先生。”
“是嗎?好樣的家伙。嗯,做一名偵探,首先就得學會守口如瓶,這一點你知道嗎?”
“是,先生。”
“如果我現在給你看件東西,你能保守它的秘密嗎?”
“是,先生。”
“非常好。給你一張十先令鈔票。跑去找最近的藥劑師,給我買些灰色粉末和一個噴粉器。”
“什么樣的粉末,先生?”
“灰色粉末——水銀粉末——藥劑師會知道的。還要買個噴粉器;就是那種上面帶噴嘴的橡膠球。”
“是,先生。”
紅毛喬飛快地離開了。
“一名助手,”布雷登先生自言自語道,“一名助手嘛,恐怕是不可或缺的,我想我是選對人了。”
紅毛在創紀錄的時間里氣喘吁吁地回來了。他聞到了冒險的氣息。與此同時,布雷登先生已經把一張牛皮紙嚴嚴實實地貼在了房門的玻璃上。克倫普夫人對此并不吃驚,這種事她很熟悉。通常意味著這位先生要外出赴約,想要有個體面的隱秘環境來換褲子。
“好,”布雷登先生說著,關上了房門。“咱們來看看你的彈弓能否告訴我們,它離開你的雙手后,發生了一些什么事。”他把銀色粉末裝進噴粉器,試探性地朝寫字臺邊緣噴了一點。然后他吹掉多余的粉末,桌面上就出現了一堆令人吃驚的油指紋。紅毛被迷住了。
“唔!”他畢恭畢敬地說,“您打算檢查彈弓上的指紋嗎,先生?”
“是啊。如果我們發現指紋的話,那就會很有意思,如果什么也沒發現的話,那就更有意思了。”
紅毛瞪大眼珠注視著試驗的整個過程。彈弓似乎已經被用得非常光滑,如果有指紋,就會在表面顯露出來,可是盡管他們在粗大的Y形弓架的每個局部都噴上了粉末,結果卻是什么都沒有。紅毛看樣子很失望。
“啊!”布雷登說,“到底是什么都沒有呢,還是這個方法驗不出來呢?咱們來弄清這個問題。紅毛,握住彈弓,就好像你要發射石子的樣子。”
紅毛依照吩咐,用他油膩膩的小爪子攥緊了彈弓。
“這樣子應該可以得到指紋了,”他的新朋友說,“整個手掌和手指握住手柄,大拇指肚頂在分叉上。現在咱們再來試一下。”
噴粉器再次登場了,這次一組清晰的印跡映入眼簾。
“紅毛,”布雷登先生說,“作為偵探,你能從中推理出什么呢?”
“約翰遜夫人肯定擦拭過彈弓,先生。”
“紅毛,你覺得這種情況可能嗎?”
“不可能,先生。”
“那就繼續推理吧。”
“肯定有別人擦拭過,先生。”
“那別人為什么要擦彈弓呢?”
紅毛現在明白自己得出了什么樣的結論。
“那么一來警察就不會懷疑到他了,先生。”
“你說的是警察,嗯?”
“嗯,先生,是警察——或者偵探——也可能是像您這樣的人,先生。”
“紅毛,我認為你的推理無懈可擊。你能否再做進一步推理,說一下這位不知名的彈弓好手為何會如此不厭其煩呢?”
“想不出來了,先生。”
“再想想,再想想。”
“嗯,先生。他好像并不是偷了彈弓——何況,這東西又不值錢。”
“確實不值錢;可是看樣子好像有人即便不是偷,那也是借用過。誰會這么做呢?”
“我不知道,先生。約翰遜夫人一直鎖著那只抽屜。”
“她確實是鎖了。你覺得是約翰遜夫人自己一直在練習打彈弓嗎?”
“哦,這不可能,先生。女人可不擅長打彈弓。”
“你說得太對啦。好啦,假如有人偷走了約翰遜夫人的鑰匙,取出彈弓,用它打碎了窗子之類的東西,然后害怕被人發現呢?”
“從約翰遜夫人扣留我的彈弓算起,到我用溜溜球打碎窗子之前,辦公大樓里沒有什么東西被打碎過啊。而且如果是哪個勤雜工拿過彈弓,我覺得他們可不會考慮指紋,先生。”
“世事難料。他有可能一直在扮演竊賊之類的角色,只是出于戲劇性的本能擦掉了指紋,這一點你應該明白的。”
“是,先生。”紅毛贊同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滿。
“特別是如果他用彈弓造成了什么非常糟糕的破壞的話。當然啦,那樣一來就不只是出于戲劇性的本能了。紅毛,像彈弓這樣的玩意兒如果剛好擊中要害的話,是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人的,你明白嗎?”
“殺人?這可能嗎,先生?”
“我可不想做這種試驗。你姑媽的公貓被打死了嗎?”
“是,先生。”
“紅毛,那可是一下子打死了九條命[67]呢,何況人只有一條命而已。孩子啊,你能十分肯定地說,迪安先生跌下樓梯的那天你所認識的人里沒有人在玩這把彈弓嗎?”
紅毛的臉色漲得通紅,又變得煞白;不過顯然是因為激動。他嘶啞的嗓音小聲回答道:
“沒有,先生。騙你我不得好死,先生,我沒有看到有人在玩彈弓。您不會是認為有人用彈弓打了迪安先生吧,先生?”
“偵探從來不‘認為’什么,”布雷登先生用責備的語氣答道,“他們搜集事實并做出推理——上帝原諒我!”最后一句話只是輕聲的大白話而已。“你還記得約翰遜夫人沒收你的彈弓并放進抽屜時,有誰剛好站在附近或者從旁邊經過嗎?”
紅毛仔細想了想。
“我一時說不上來,先生。她抓住我的時候,我正上樓去發件部。她在我身后,您瞧,先生,彈弓塞得我口袋鼓了起來。上樓一路上她對我好一通訓斥,到了樓上就把彈弓拿走了,又派我重新下樓給霍恩比先生送筐子去。我從沒看見她把彈弓放好,不過其他幾個勤雜工可能有人看見了。當然啦,我知道這玩意兒就在那兒,因為所有沒收的東西——”
“沒收的東西。”
“是,先生——沒收的東西都放在那兒。不過我會去打聽的,先生。”
“別讓他們知道你為什么要打聽。”
“不會的,先生。我就說,我覺得有人借用過彈弓,還幫我裝了松緊帶,這樣可以嗎?”
“那就好,只要——”
“是,先生。只要我記得重新裝個松緊帶。”
布雷登先生今天下午為了制造逼真的效果,用小刀劃破了自己的手指,此時對紅毛喬親切地笑了。
“你真是個讓我引以為豪的同事啊。”他說,“還有一件事。你記得迪安先生摔死的時候吧。當時你在哪兒呢?”
“我坐在發件部的長凳上,先生。我有不在場證明。”他咧嘴笑道。
“如果可以的話,幫我查查還有多少人有不在場證明。”
“是,先生。”
“這事恐怕不太好查。”
“我會盡力查明的,先生。您不用擔心,我會編個借口的。我做這事比您要容易,這一點我明白,先生。對了,先生!”
“什么問題?”
“您是蘇格蘭場的偵探嗎?”
“不,我不是蘇格蘭場的人。”
“哦!請您原諒我這么問,先生。不過我只是想,如果您是蘇格蘭場的人,不好意思,先生,您或許能替我哥哥說句好話。”
“雖然我不是蘇格蘭場的人,紅毛,我還是可以替你哥哥說話的。”
“謝謝您,先生。”
“應該謝謝你。”布雷登先生用他獨有的禮貌答道,“記住,要保密哦!”
“駟馬難推(追),”紅毛大聲宣布道,他終于完全失去了發音的標準,愧對祖國花費納稅人的錢對他進行的教育,“只要我說了保詞(持)沉默,我就能做到駟馬難推,休想從我這兒探出口風!”
他跑出了辦公室。克倫普夫人手持掃帚沿過道走來,吃驚地發現紅毛還在這個地方游蕩。她質問他在干什么,卻得到了無禮的回答,只好搖搖頭走開了。一刻鐘之后,布雷登先生從他那間僻靜的場所出來。果然如克倫普夫人所料,他換上了一身晚禮服,在克倫普夫人眼中顯得紳士派頭十足。她很自覺地為他打開電梯。在乘坐下樓途中,一向彬彬有禮的布雷登先生展開他的折疊禮帽戴在頭上,表達的意思顯然跟剛才出來時向她脫帽行禮是一樣的。
布雷登先生坐在出租汽車里,朝西南方向行駛,他摘下眼鏡,梳理一下分頭,換上了一副單片眼鏡,到達皮卡迪利廣場時,他又變成了彼得·溫西勛爵。他茫然而好奇地仰望著高樓大廈頂上光亮閃爍的廣告牌,就像個無知的天文學家,他不知道是什么樣富有創意的雙手安裝了這些主宰夜晚的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