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葉仿佛更加翠綠，花朵仿佛更加紅艷，樹上的鳥鳴聲也更加動聽，甚至天上的云似乎都比往日更加潔白。

寒裳的腳步變得輕盈，微微偏頭偷眼瞧著身邊筆直修長的身影，心底，仿佛被燦爛的陽光照了個透。這一刻，沒有黑暗中對鏡自語的寒裳，有的只是紅葉山莊的三小姐葉紅柳！

一路上，不斷有守衛向山莊的大少爺和三小姐打招呼行禮，就連平日里常常幫著葉紅梅欺負寒裳的廚娘都低眉順眼地行了禮。那一聲“三小姐”叫得恭恭敬敬，往日里那曾有過這般光景？

寒裳的嘴角漫上一絲淡淡的嘲諷，心中只覺很是滑稽，什么時候，她竟做了狐假虎威里面的那個“狐”？

耳邊，葉朗清的聲音清爽響起：“你本就是我們葉家的三小姐。”

寒裳不知他何出此言，詫異抬頭，正好看見他帶著溫暖笑意的臉，那樣俊雅不凡。“我知你這幾年吃了紅梅和娘親不少苦頭，真的委屈你了。”他又如何看不出當廚娘恭敬叫她時，她唇角蓄著的那抹苦澀和嘲諷。

歉意，很早就有，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表達，此刻，卻怎么也抑制不住了。那兩個女子同樣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人，他所能做的只是代替她們向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道歉，并且用更加真摯的情感來珍惜這個善良的少女。

寒裳的心弦仿佛被誰撥動了一下，抑制不住地顫了幾顫，酸澀忽然間涌上了鼻端。“那算不得什么，大哥不必介懷。”她語音放得極淡，卻讓人聽了非常舒適。

原本她該無比委屈地說“那是大娘和姐姐，我理應順著她們些……”之類逆來順受的話語，但是卻突然間不想再偽裝。在這個男子的面前，偽裝讓她感到不適。

看來，這六年的時光到底讓她有了些許的改變啊！只是，不知這樣的改變是好還是壞。

葉朗清哈哈一笑，溫暖的大手輕輕一拍寒裳的肩頭，爽朗道：“還是柳兒最懂事！”

說話間，二人已經走到了山莊門口，威嚴的紅漆大門外，早已停好了一頂精巧的小軟轎。

葉朗清招呼寒裳上轎，寒裳卻止步不前。以往，她不止一次地看見葉紅梅和吳月桂坐進那轎中，今日托了這大哥的福竟也有機會坐進去。只是，她卻并不想坐。

“這樣好的陽光，坐轎豈不可惜，柳兒便會錯過街道上繁華的景象了！”寒裳嘴唇一抿，那抹笑帶著小女兒的羞澀和天真，眼神中竟有幾絲期許和興奮。

葉朗清看到眼中卻倍感酸澀，可憐的妹妹啊，這六年來怕是還沒有如此恣意地逛過一次街吧。嘴角扯過一絲勉強的笑，他回答：“紅葉鎮的繁華算不得什么，以后有機會哥哥帶你去京城！”

寒裳墨黑的眸中閃過一絲欣喜，緊接著便被黯然的自卑感湮沒。“只要能在紅葉鎮逛逛，柳兒就很滿足了。”那委屈那嬌弱，讓人看得心疼。

偽裝不得不繼續，雖然寒裳做的時候很糾結，但是做得卻很好。

葉朗清果然心疼了，什么也說不出口，只用溫暖的大手攬住她削瘦的肩頭往鎮子上走去。

紅葉山莊自上幾代開始便經營著造船事業，所以到如今，幾乎獨攬了陽明王朝大部分的造船工程，甚至，連皇家的游船也指名由紅葉山莊來造。

紅葉鎮因紅葉山莊而得名，也仰仗著紅葉山莊的造船事業生存。鎮上大部分的年輕勞動力，都在紅葉山莊的船坊里做活，若說紅葉山莊養活著整個紅葉鎮也不為過。

所以，當葉朗清和寒裳出現在紅葉鎮的街道上時，立時便引來諸多關注的目光。大部分人都是尊敬地仰望，當然也不乏少女癡迷的目光。

寒裳走在葉朗清的身邊，只覺不斷有仰慕的眼神癡癡地投來，心中不覺有些好笑。轉頭看大哥，只見他俏生生的俊臉，竟多了幾絲尷尬和不自然。

“這樣英俊的大哥，為何竟不找個嫂子？”不知為何，寒裳竟有了開玩笑的心情。

葉朗清微微一怔，眉頭挑起來，笑道：“到哪里能找到像柳兒這樣溫柔可人的嫂子呢？”剛才的尷尬便在一瞬間消去。

溫柔可人？寒裳心中輕吟，她，與這個詞語大概搭不上邊。身邊這個單純美好的男子，如何能想象這張妹妹的臉孔下，竟隱藏著叵測的心懷呢？剛才還輕松的心，一剎那間變得沉重無比。

繁華的街角處，一群人正在圍觀什么，指指點點。

葉朗清拉著寒裳走到近前，人們立刻讓出一條道來，將一個柔弱女子呈現在他們面前。

女子披麻戴孝，不發一語，只跪在地上低頭垂淚。身前一塊白布，用漆黑的墨寫了四個大字“賣身葬父”。

端木宣果然行動迅速！寒裳在心中冷哼一聲。她與葉朗清出紅葉山莊，本來就是臨時決定的事，隱在暗處的端木宣卻立刻將消息傳遞了出去，外面的人便立時給她創造了機會！看來今日，這個女子不領回去是不行了。

寒裳嘴角微撇，眼中立刻蒙上了薄薄的霧氣。“好可憐的姑娘！”她輕嘆一聲，尾音長長，仿佛觸動了傷心往事。

葉朗清便立刻道：“一片孝心難能可貴，咱們給她些銀兩便是。”說完從腰間掏出一錠銀子，遞到那女子面前。“拿去吧，回去將父親好好葬了，再找個好人家嫁。”他的語音一如既往的溫和。

那女子對著葉朗清磕了幾個響頭，這才接過銀子，泣聲道：“多謝公子大恩，綠藻此生必做牛做馬，報答公子！”

葉朗清微微一笑擺手道：“不必了，你回去葬父便可。”

名喚綠藻的女子認真地搖頭，執著道：“受了公子的大恩，便是公子的人，公子若不要綠藻，綠藻就是死也不會接受公子的幫助！”說完便“噗通”一聲跪倒在葉朗清的面前。

旁邊立刻便有人七嘴八舌地附和，“收了她把葉公子”，“就是，收了她吧，孤苦伶仃的，就是給你當丫鬟也總算是有個依靠”，“是啊，是啊，當小妾也可以的……”

葉朗清有些為難起來，紅葉山莊不缺丫鬟，他的貼身丫鬟更是用了好多年很是順手，并不想更換。他轉頭看向寒裳，只見她一雙水眸之中猶自蒙著薄薄霧氣，看著那女子的眼神竟透著一絲惺惺相惜。心中驀的一亮，有了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