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金陵風月(1)聽風知雨
- 醉煙雨
- 泠泠七弦ZLH
- 2597字
- 2020-10-23 22:53:19
細雨絲絲,浸濕了江南的人間,應天府上,千檐百宇在濛濛之景中頗顯悠然,似乎將這古都浩然悠遠之意盡訴。
應天府舊稱金陵,當下亦稱南京。此處多有文人逸事,俠士佳人,千百年來延綿不斷。明朝初建都時便將此地名為“應天府”,作為大明都城,后永樂年間皇朝遷都BJ,才將這應天府改名為南京。這南京雖然已經只是明朝“留都”,此時距它上一任古都——南宋東都時代也已有兩百多年的歷史,但南京城中,舊都繁華風貌,人氣喧囂之息卻是依舊殘存,仍是不少南京人以“應天府居民”“金陵人氏”自居,也別有一番雅韻。此時正值梅月,雨露沾衣,屋瓦飛檐之上也都籠著一層輕紗雨霧,似訴著都城逸致。
而在這座“知雨樓”酒樓里,又聚集著一群聽客看官在飲著梅子酒,手里叼著把玩的玉飾或者小刀之類的器具,啜一口酒聊一陣天,時不時搖頭晃腦,對當下時事趣聞點評一番。而主廳之中,又有這么一名說書老頭,坐在一壺酒旁,惟妙惟肖地講述著天下的那些小事頭。
“說到張居正,時下內閣首輔大臣,可謂是紅極一時,權傾朝野了,但在這朝政風云涌變之時,卻也難免遭東廠和朝中勢力密害——”
“說書先生,你這話可就頗為新鮮那,張大臣當年病死榻上,勞累過度而死,世人皆知,現在人們常說張大人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特此勉之,作為后代榜樣。你這被東廠所殺一說,是怎么蹦出來的啊?”
“年輕人啊,”那說書老人忍不住仰頭喝了一杯酒,“那正史寫出來的東西,能當真嗎,只不過是順著當朝皇帝的意思,擺個模樣罷了。”話音方出,就有許多中年人附和點頭,或是以一副智者自居的模樣,笑罵這剛才發言的年輕人涉世未深。
“張居正升遷在朝野之上,威名極盛,但這一死之后,庭嗣破敗,家人苦受追捕,刑罰,不久的時間內,整個張府便沒落了,可見張首輔在朝中得罪的人可不少啊,積怨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而張府才在他的死后的三天內,便被廠衛人士清點抄家,其府中許多親信也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從京城蒸發了,張居正的黨羽,同僚,在朝廷上也很快便土崩瓦解,這張居正一死之牽動,真可謂是立竿見影啊。”
這次一說,廳上又是人聲紛紛,就連對這事并不多知情的人士,也都明白,張居正之死實是預謀極深。
“諸位想想都明白,朝廷既然如此痛恨張首輔,又為何還要等他壽終正寢?結合一下,也不難想象朝廷動手之心切,張首輔身死之冤屈了。”
廳上又有人發問道:“張首輔當年積極改革,減賦稅,重民生,我大明王朝得此忠臣人才,為什么還要殺之而后快?難道當朝皇帝、內閣大臣們都傻了?”
“哎,客官此言差矣。當朝的皇上,大臣們,不但不傻,倒還算聰明得很。”眾人這回都停了手中酒杯,花生,認真聽著說書老頭講述這道理。
“自我大明建立以來,皇帝一代接一代的,最看重的都無非是手中權力,最怕的就是手下大臣重將功高蓋祖,昔宋太祖‘杯酒釋兵權’,還是溫柔的很,想我大明開朝以來,如劉伯溫徐達這等功臣名將,都難免遭害,現在朝中主子勢單力薄,還不如開國之時,難免心中猜忌更甚。張首輔這等治國名臣,也是千古罕見了,功高之時,名傳天下,皇帝老兒心中怎能不嫉恨?天下百姓雖是安居樂業,但那些朝中大臣里和張大人有利益沖突的幾個,卻是如坐針氈。朝中的動蕩問題,在上頭的心里可比民生問題要緊得多,皇上可不愿保了百姓,卻丟了朝政安定,丟了龍座。如此情況,你說他會如何選擇?所以啊,依我看來,這朝中大臣,皇上,都是‘舍輕就重’,聰明得很呢!”
此言一出,廳上眾人聽得朝廷中人為保官位皇位,棄置百姓、天下于不顧,都不禁義憤填膺,叱罵不絕。金陵人大都對當今朝政之事極為熱忱,這都城已有六朝古都之史,所以人們談論朝政,倒像是聊起家常一般,毫不避諱。
“古來的那些沒落王朝,在晚期都是朝政不清明,專政嚴重,殘害忠良,這當今萬歷皇帝集結東廠錦衣衛密害朝中忠臣,那和那些王朝末代的昏庸皇帝豈不是沒什么差別了?”
話語一出,眾人還是不禁側目而視,看看是哪名名門女子敢把話說的如此直白。說話之聲是一女子聲音,聲音不亢不沉,平和鎮靜,料來也是一名須眉豪女子,但這一看,大家都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
說這話的人,正是一妙齡女子,不過二十歲模樣身著深綠長衫,頭上別著一把墨綠色玉釵,面容怡然姣好,眉目平靜內斂,清秀中帶著極醇和淡然的神氣,雖不算美艷照人,卻也是渾若天成的一副仙子模樣。
眾人見到這年輕美貌的少女說出這話來,起先是驚訝無比,片刻后便和上了一陣贊聲,“連這少女也如此說來,看來當今皇帝老兒是不得不反思一陣子了,哈哈...”“姑娘直言不諱,倒是爽朗,深得眾人心啊!”也有許多人聽罷沉默不語,也似乎開始認真端倪起了這個問題。
說書老頭朗然一笑,“姑娘此話分量不輕啊,不過倒也有幾分實在,自東廠錦衣衛合并以來,東廠中宦官權力越發大了起來,皇上默許東廠組織錦衣衛矯騎營,步兵營等,更等于是讓廠衛充當朝廷的刺殺執行組織。哎,這萬歷皇帝啊,自二十年前那場大雪過后,一支稱病抱恙,疏于朝政,有人說是得了風寒,有人說是那年張首輔含冤化雪,壓了皇帝的魂,總之啊,自二十年前那次罕見的大雪后,皇帝屢缺早朝,近來十幾年更是沒在早朝上露過面。歷史上十幾年不早朝的皇帝,恐怕也就只此一例了。朝綱疏散,宦官當道,這樣的王朝,恐怕真是氣數不多了啊...”
一席酒菜時間過去,聽客也逐漸散去,說書老人整了整捧場錢收入錢袋,又在酒桌上磕了會瓜子。待到餐點時間已過,整個大廳上已經沒幾個人,這時便有一對男女離席而起,他們所在酒桌上還有四人都忙著在吃完盤中剩菜,似乎是急著趕路。
那離席的男女中的女子便是先前發話的深綠衣衫女子,兩人一聲不吭,坐在了說書老人面前,遞過去了一錠銀子。說書老人一臉恭敬,似乎并非戲子說書之人那種迎合的神色,而是極為尊重肅然,只聽得三人對了兩句話,老人點了點頭,隨即離去。
廳角上一名白衣書生模樣的人一直瞧著,此時飲了一小盅酒,低語淡笑道:“原以為正史都是人編出來的,不可信,今天才知道,野史也可以是人編出來的。朝政,市井之中,都是不乏一些‘御嘴’的。”
話音剛落,兩男女便轉過頭來盯住了他,六目相對,竟持續了一段時間。那對男女中,男子已入中年,三十五六歲樣貌,相貌和氣成熟,那白衣書生不過二十一二歲模樣,眉宇之間隱有一股憂意,但表情又淡然隨性。
那書生和少女目光一對,都不禁被對方的神氣所懾,心中一陣澀意,目光似離非離,不知是何種感覺。還是那書生忍不住轉過頭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又喝了一杯酒。中年男子正欲走上前去,少女又道:“林大哥,罷了,只是一個嘴貧的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