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是發生在一個陰雨連綿的日子里，記憶中回眸唯有望不穿的灰色，像是如今京城里的霧霾，讓人泫然欲泣。

歸來是發生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里，入眼是來來往往的行人，他們不認識蘇瀝，也不為等待蘇瀝而出現。除了——

雖然已進入涼秋，蕭梓的服飾還是那般清涼，熟女系輕薄短裙，清透的絲襪，材料極簡的高跟鞋。

“你還是來了。”蘇瀝是驚喜的，只是這么些年，他練就出的最厲害的一項能力就是將所有的情緒小而化之。

一躍過來，展開雙臂，蕭梓迅速褪去熟女的假面，湊上前捏蘇瀝臉，“看到姐姐都不笑一笑。”

蘇瀝咧開嘴角，敷衍一笑，“哈~”

“嗯~”蕭梓松了手，“乖~”然后轉過身往外走。

身后的某人癟癟嘴，自己拖著行李慢慢跟上。

回來了。

闊別七年，蘇瀝再次回到這個國度。

暌違七年，蘇瀝回的是京城，不是白城。

司機大叔很是熱情，從城東到城西，無一不知曉。蕭梓所給的只是習慣性的客套回應，蘇瀝倒是很驚奇，聽到什么都要問一下。

“弟弟不是京城的吧。”大叔熟絡地將問題移到蘇瀝身上，這在蕭梓聽來，無疑是如同在臺上一直兀自唱歌的歌手，終于想起來和臺下的觀眾互動一下。她倚著座墊，將車窗搖下個小縫，風打在臉上，這讓她十分清醒，她喜歡這樣的感覺。

蘇瀝微微瞇起眼睛，略羞赧，“去國外呆了幾年。剛回來。”

“我和你說啊，京城這幾年啊……”又是一波高談闊論。

住所什么蕭梓都替蘇瀝安排好了，雖然覺得多有打擾，蘇瀝還是全全接受了她的好意。

七年前，他帶著一身狼狽從美國回來，然后徹底和爺爺決裂。負氣離家之后，首先找來的不是蘇爺爺，而是他素未謀面的媽媽。如果不是有足夠的證明，他簡直難以相信這樣一個陌生的女人會是生下自己的所謂母親。

“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想帶你回日本和我生活。好不好？”

這是那個喚蘇瀝為“兒子”的女人和蘇瀝見面之后，對他所提的第一個要求。

一面是大門緊閉，不愿與自己相見的爺爺，一面是跪地乞求，淚流滿面，的媽媽。蘇瀝他呀，那樣稚嫩沖動的蘇瀝呀，再一次拋棄了爺爺呢。

那之后，和爺爺再次相見便是在白城城南的墓地。

素來害怕鬼神的蘇瀝在爺爺碑前跪了一夜，可終究，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沒了。

自從爺爺去世，蘇瀝一次也沒有夢見過爺爺。從前聽老人們說，出現在夢里那是留戀，而爺爺他——

大抵是不愿再見自己這個不肖子孫吧。蘇瀝如是想著，嘴角不禁浮上自嘲的笑容。

“為了慶祝你歸來，請我吃頓飯吧。”蕭梓毫不客氣地拿起躺在桌上的錢包，咳咳，錢包的主人自然是苦大仇深的蘇瀝。

蘇瀝早先是鐵了心不與任何人聯系，反骨豎起的他是鐵了心要開始全新的生活。可是，出乎他的意料，蕭梓找到了他。這也讓他開始重新審視他們之間的友誼，他以為，他原以為他們不過是因為林澤翊而牽連在一起的普通同學，是那種會湮沒在時間長河里的最最普通的同學。可好像，女生并不是這樣想的。

來往多年，兩個人除了深厚的革命友誼，還生出些默契，譬如，兩人默契地對白城里那些過去的人兒閉口不提。

是家火鍋城，蕭梓笑說，“果然火鍋才是中國美食的代表。”至于這個果然，不過是有人一直嚷嚷著長沙臭豆腐才能獨占鰲頭。“島國的生魚片沒敗壞你的口味呀？”

應付完服務員，蘇瀝替蕭梓倒了杯茶水，“蕭主編，多喝茶。”蕭梓對蘇瀝的經年不歸滿懷怨恨，逮到任何機會都要好好說教一番。而蘇瀝，當然也就生出些應對的策略。

蕭梓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好在是美女，翻白眼都那么好看。“你又敷衍我。”手機“叮”一聲進來條消息，是秦曉曉發來的自拍，端著一碗臭豆腐笑得像只哈士奇。蕭梓瞟了一眼，然后把手機調成了靜音。“馬上不是新一年了嘛，公司要開一本新的雜志，我想再給你一個專欄。”

抬起眼看向蕭梓，蘇瀝自然是感激的，可是他不能容忍自己帶著這份感激去接受蕭梓更多的給予，“還是留給別人吧，我知道還有一些作者需要這個機會。”頓了頓，蘇瀝莞爾，是極坦然的笑容，“我也不能總走你這個后門呀。而且，我也打算回國之后把重心放在劇本創作上。”

“劇本？”蕭梓一只手握著筷子在碗里攪動著，若有所思的樣子，“聯系了誰嗎？”

眉眼溫柔彎起，蘇瀝忙替蕭梓布了一片牛肉，“好啦好啦，蕭阿姨，我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蕭梓沒有再問什么。兩個人也終于進入了一頓正常的好友聚餐狀態，話題是些沒營養的八卦，大多是蕭梓絮絮叨叨，蘇瀝時不時應上一句，“對對對”“是是是”“好好好”。

火鍋城愈漸熱鬧，人們在推杯換盞間訴說衷腸，“喝”“干”咳，大概是詞匯匱乏吧，所有的情緒都容納在這些簡單的單字中，然后是醉醉暈暈地出店門，然后是熱鬧的結束，是生活的開始。

霓虹高綻，風自城市盡頭來，似乎在說，歡迎回來，蘇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