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就像風一樣。

它無形而飄渺，它毫無預兆的出現，毫無征兆的離開。

沒有人能抓得住風，正如沒有人能握住記憶一樣。

記憶又不像風。

因為風會消逝，而有時候記憶卻更像石頭，沉重而銘刻于心。

比如此刻——

在匆忙攀爬逃竄的時刻，石猴心中對過往的記憶，仿佛洪水決堤一般傾瀉而出。它們如閃電般擊中石猴心中的某種情愫，在此刻，記憶又并非顯得那么虛無縹緲。

石猴看見了自己的母親，她的形象清晰印在自己的腦海，那二十多年來的艱難生活片段仿佛幻燈片一般在腦海重現……

他看見了自己的女朋友婉兒，她對自己的決絕與失望，讓石猴倍感痛苦，但他相信，她并不是不愛自己，他們的感情依舊有挽回的余地……

他不知道這段時間，自己憑空消失，自己的母親會怎樣，她是否還有活下去的勇氣……

他也不知道婉兒是否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死訊，是否會原諒自己……

“媽媽，我就要回來了。”

“因為在這個世界里，我也要死了。”

“或許死了，就能回來，回到你的身邊。”

在二十四年的人類記憶里，石猴從未有過像此刻一樣近距離的接觸死亡，它是那樣真切的存在著，你觸手就可及。

他并沒有畏懼。

就如同一片樹葉的最終宿命是掉落在地，歸于泥土，所有人都會死去。你不比其他人特別。

雖然死亡襲擊每個人的方式各有不同，而最終那個節點，卻是一樣的——沒有了知覺，沒有了意識，不在恐懼，就像你未出生一樣。

石猴靠著最后的一點毅力和對生存的本能，不斷的跳躍、攀爬，有些不知名的樹木，葉子帶刺，它們在石猴的手上，劃過淺淺的傷痕。

后面獵狗追得更緊，箭頭更密集，石猴竟變得坦然了。

前面已經沒有樹木，眼前是一片開闊的谷底，石猴的手抓住臨近山谷的最后一棵樹木的樹枝，懸在半空，望著前面開闊的地段，不知所措。

他現在既不敢跳下去，因為那棵樹太高，也不敢回頭看。

他生怕自己回頭的那一瞬間就被弓箭射中，命喪當場。

然而，他的身邊已經沒有樹木的遮映，儼然成了一個活靶子。

生，或死，就在這一刻。

但是，使石猴詫異的是，就在這生死最關鍵的時刻，他的身邊并沒有箭頭的嗖嗖之聲，猖獗的獵狗仿佛也偃旗息鼓，不再狂吠了。

他似乎察覺到什么，緊抓住樹枝，往下一看，竟看到至少十幾只老虎匍匐在地，前爪在草坪上一點一點的刨著，目光灼灼地盯著身前的獵人和獵狗，大口地喘著粗氣，蓄勢待發……

仿佛一聲令下，他們便會沖過去將冒然闖入自己禁地的獵人們撕成碎片。

人們都說一山難容二虎，但是在西游的世界中，在自己穿越過來的花果山里，竟看到十幾只老虎集結在一起。

他們面對共同的敵人，——獵人和獵犬，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石猴感到自己就快獲救了，然而自己的體能也就快耗盡，馬上就要摔下來了。

他強撐著……不知還能撐多久。

趕過來的獵人們看到這十幾只吊筋白額的老虎，竟然慌了神，他們丟掉連弩，往來時的叢林中飛快逃竄，那幾只獵狗也在恍惚之間嚇破了膽，不復剛才的神色，匆忙向后奔跑逃命……

那些老虎，閃電般的飛馳而出，往叢林獵人逃跑的方向追趕而去。

這三個物種火并的結局，最好是兩敗俱傷，這樣石猴就得救了。

真可謂天無絕人之路。

石猴在心中竊喜，心想終于轉危為安。

雖然他剛才已經抱定必死之心，但劫后余生的感受還是那么的沁人心脾……

石猴來不及多想，想找一個方向離開這個不宜久留之地，而此刻身下的樹干竟開始搖曳不定，要不是石猴強忍著緊緊抱住一個樹枝，恐怕就要摔落下來。

石猴往下一下，不看則已，一看竟下了一大跳……

一只身形渾圓的老虎竟趴在樹干上，用前爪拼命的刨著樹，他嘴里喘息著，咆哮著，仿佛不把這猴子搞下來吃掉，會誓不罷休。

石猴看了一下那老虎，在他額頭那個巨大的“王”字掩蓋的眼眶之下，一道尖銳驕傲的目光直射石猴。

石猴緊緊抱著樹枝，內心怦怦直跳。

在此刻，面對這只老虎，石猴竟燃起了無比強烈的求生欲望，剛才劫后余生的痛快感，一瞬之間即被陰霾般的恐懼籠罩。

這老虎拼命的搖晃樹干，自己很可能會被搖下來。

現在體能幾乎耗盡，再這樣下去決非長久之計，必須想辦法逃走。

石猴這樣想著，松開身下的樹枝，奮盡全力，縱身向旁邊最近的那棵樹跳躍過去。

雖說是最近，但至少也有三丈遠。

石猴的身體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那老虎瞬間警覺，快速奔跑，在石猴手指就快接觸到那棵樹的樹枝之時，老虎也撲到了那棵樹干上，老虎巨大的力量使樹干往后傾斜了半分，石猴接觸到那樹枝，竟嘶的一聲斷裂……

他重重的掉落到地上……

那老虎見石猴落到地上，縱身一躍，向石猴撲去。

石猴一個翻身，躲過了老虎的這一撲。

憑著本能，石猴翻身就走。

只聽見“噗”的一聲，那老虎額頭仿佛被什么東西襲擊了一下，他蹬在原處尋找襲擊自己的東西，這一愣為石猴贏得了喘息的機會，石猴站起身鼓足力量，向叢林中逃去，但是老虎很快警覺，又迅速追了上來……

一個聲音對這石猴喊道：“猴子，往這邊走。”

這聲音很熟悉，就像在哪里聽到過一般。

石猴循著聲音的方向，匆忙逃竄，但他最后還是一個踉蹌，栽倒在地，老虎就在石猴五米開外的距離，正要沖過來了……

石猴一個翻身，竟碰到了一個金屬器械。

而老虎也縱身躍起，直撲石猴。石猴慌張之下，開動了那金屬器械的扳機，三四只尖利的箭頭直射老虎，只聽見幾聲嗖嗖的響動，箭頭直刺老虎的頸項，兩只箭竟生生的從老虎脖子中穿出，老虎受那一擊，重重的栽倒在地上，口中吐著鮮血，前爪不斷的在地上刨著，還想站起來……

老虎最終站了起來，然后又重重的栽倒在地，嘴里吐著鮮血，前蹄拼命的刨著草坪，仿佛心有不甘。

石猴摸了摸獵人慌忙逃竄丟在地上的連弩，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的呼出。

心依舊狂跳不止。

想不到獵人制造死亡的工具，險些讓自己送命的東西，最終竟救了自己的性命。

“你戰勝了老虎，你戰勝了老虎……”

小松鼠在樹上跳著，她仿佛比自己打敗老虎還要高興。

石猴望著樹上的小松鼠，今天，就是她帶著自己找到猴群，現在又是她救了自己的命。

石猴黯然道：“救我的人原來是你，你為什么要幫我？”

“我沒有救你，是你用連弩射死老虎的，沒有誰幫你。”

她依舊對石猴保持戒備，站在樹枝上，緊緊地盯著他，雙手捧著一只小松果，剛才就是她用小松果襲擊了老虎。

今天，她也是用同樣的松果吸引起石猴的注意。

這小松鼠已經修煉成精，怕這根本就不是她的本相，可是她為什么要幫助自己？

石猴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說：

“要不是你向那老虎扔東西，我沒有半點喘息的機會，要不是你指引我方向，我找不到這弓弩，現在恐怕早就在這老虎肚子里面了……你救了我，要什么報答，你說吧！”

“救一個人難道需要被報答嗎？”小松鼠說。

“難道不需要嗎？”

“需要嗎？”

“不需要嗎？”

“好吧。就算你要報答我，也不是現在，”小松鼠頓了頓，說：“現在我們得離開這里，這里太危險，你對這個地方不熟悉，你跟著我走，我帶你到安全的地方去。”

小松鼠說完，跳到另一棵樹上去，停在那里等待石猴。

“我就算被老虎吃掉，也不會跟你走。”石猴愣在原處，對著樹上說。

“你為什么不跟我走？這里叫無憂谷，是老虎居住的領地，你如果再呆在這里，會死的。”

“這樣死了，也至少明明白白，但我卻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跟你走。”

“你為什么這么倔強呢？”小松鼠道。

“告訴我你是人是妖，為什么屢次三番的救我，是什么目的，告訴了我這些，我就跟你走。”

“你不用問，我以后也會告訴你的。”小松鼠無奈道，“這里很危險，你現在跟我走好嗎？”

石猴最終動搖，提著連弩，看了看趴在地上的老虎，那老虎眼眶中最后一抹神光也逐漸消失，最后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石猴提著連弩，爬上了小松鼠的那棵樹，跟在她身后，向著一個方向攀爬而去。

是不是無論選擇怎樣的方向，都會通往同一個結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