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四人安靜地吃著飯。
說是飯桌,實際上仍然是客廳擺放全息影像的桌子,翻面之后就能當飯桌來使用。
這個家中所有物體的設計都充斥著這種極盡利用可能的設計風格,就像是野草在混凝土地面上掙扎著要冒出新芽。
愛麗斯吃下一口合成食物,糟糕的口感讓她微微蹙起眉頭,但仍然艱難地咽了下去。
這種合成食物是地下城最廉價的食物,由燭龍區的食物合成工廠負責生產,除了價格低廉外的一切都是缺點:毫無口感可言,粘稠的糊狀體,無法烹飪……
除了能夠提供基本的營養外,吃這些合成食物就像是在吃沙子。
于是小女孩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媽媽,爸爸什么時候能回來呀?”
她微微撅起嘴來:“我想吃水果。”
水果在地下城算是稀罕的食物,反倒是因為有合成肉的存在,肉類的價格并沒有那么貴。這也是地下城物價的一個基本原則:越天然,越昂貴。
痛苦的表情在素子臉上一閃而過,她夾起一片合成牛肉放到愛麗絲的碗里,強作平靜道:“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出差,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你想吃水果的話,媽媽下次買給你吃呀。”
易初沉默地吃著飯,雪姬則有些心神不定。
她總覺得醴泉的事情不會這么干脆地結束。但當易初提出去武岳峰還水滴前,先來把錢還給博比奎因的家屬時,她仍然略一猶豫就同意下來。
她知道那種苦苦等待卻毫無結果的生活是有多么痛苦,她也知道醴泉的案子大概率會被那些賬本目錄上的官員包庇下來,能不能拿到賠償是一個巨大的未知數……
她從孤兒院逃走,從收養她的男人家中逃走,從每一個對她不懷好意的工作地點中逃走……她的前半生都是在逃避中度過。
直到有人告訴她,除了逃避和等待,還可以有另一種選擇。
垃圾不會自己走進垃圾堆,需要我們來掃。
那天在醴泉地下,她本不必像費希特一樣,為了密碼本只能選擇幫助易初。就像易初自己說的,她與他的交易只是混進醴泉而已,但她仍然在地下三層說出了那句話。
而當她說完出那句話,她莫名感覺到,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她體內被打破了,讓她整個人變得輕松不少。
于是這一次她也做出了這樣的選擇,與其盼望概率的實現,不如把概率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把錢交給素子后,他們就會立刻啟程前往太空電梯,趕向武岳峰歸還水滴……只是,事情真的會有這么順利么?
就在此時,門口傳來門鈴聲,隨即是柔和的機器人女聲:
“先生,您點的外賣到了。”
餐桌上的四人面面相覷。
九鳳地下城中毫無意義是有外賣業務的,可這顯然不是如今的素子家庭能負擔得起的。
“你點的么?”易初看向雪姬,眼神中滿是困惑。
雪姬搖了搖頭。
于是易初的眼睛和眉毛微微抬起,摸出腰間的手槍,緩緩走到門口。
“抱歉,我們沒有外賣。”
他壓低身子,側在門后說道。
“先生,您點的客房服務到了。”
柔和的機器人女聲重復響起,卻顯得無比僵硬。
易初深吸一口氣,不再抱有僥幸心理,示意三人盡快去臥室躲避。
九鳳的警署么?
查到了他們在醴泉的行動?
還是其他的什么人?
易初咬咬牙,一腳踢開大門。
他向聲音發出的左側望去,并沒有看到黑衣的九鳳警員。
一位孤零零的仿生機器人正微笑地站在那里,露出八顆牙齒,手中領著透明的塑料袋子,袋子里則裝著雜七雜八的食物。
她正在不斷重復著,聲音柔和:
“先生,您點的外賣到了。”
易初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氣,也許只是個誤會?
然而下一刻,無數柔和的聲音在另一側響起,僵硬地重復著同一句話:
“先生,您點的外賣到了。”
他驀然回頭。
在他右側的走廊上,無數仿生機器人密密麻麻排滿了走廊,正直直地盯著他微笑,露出八顆牙齒。
“從窗戶走!”
暖流于頃刻間爆發,他驟然踏出一步,腰部發力,一記直拳正中左側仿生人的面部。
巨大的力量令機器人仰頭倒地,面部破碎,滋啦作響,并露出仿生皮膚下的金屬管道。空洞的金屬下顎仍然在一張一合,并發出帶著電流的聲音:
“先……生,您……點的客房服務……”
鐺——
易初一腳踢飛了機器人的頭顱,令其重重撞在墻壁上,回過頭連開幾槍,隨即重重一踏地面,向前飛馳而去。
右側的機器人集體停頓了一秒,然后下一個瞬間,無數機器人扔下托盤,向前撲身,四肢著地,飛快接近。
博比奎因的家位于燭龍區的平民小區。這里的樓宇層層疊疊,彼此依附,再加上各種居民自行修建的房屋與隔斷,根本無法分辨出某間房屋是屬于哪一棟。
“怎么這么吵……”
有租客打著哈欠推開門,探出身子。
下一刻,他的上半身就被席卷而過的機器人撕裂刮走,鮮血四濺,下半身重重摔在地上。
“啊——”房間內傳出女人的尖叫聲,響徹整層建筑。
他回過頭看了眼緊跟不舍的機器人,紅色圖紙在他視野中浮現:
“送餐機器人”
樸素無華的名字意味著這就是最普通的送餐機器人,可哪家的送餐機器人會追著客人殺的!
他留意到機器人體內的線條大部分都是綠色,只有腦部不約而同的染上了些許紅色,從圖紙上看……那里應該是控制芯片和網卡的位置。
被駭客控制了么?
電梯出現了走廊盡頭,但他毫不猶豫地越過電梯,沖進消防通道。
如果是面對黑客,進電梯無異于是羊入狼口!
咣當一聲,他用力關上消防通道的合金大門。
鐺鐺鐺鐺鐺鐺——
無數金屬撞擊的聲音響起,仿佛交響樂般演奏不停,合金大門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凸起的點。
易初的面色越來越差。
這扇門擋不了機器人多久。
這里算是整個小區的消防通道,照例也是小區的安全區,一旦遇到黑幫斗毆波及,居民就會第一時間躲到這里。也正是因此,才會設置堅固的合金大門。
可現在看來,即使能夠抵御子彈的合金大門,也擋不住這些發瘋的機器人。
怎么辦?
環視一周,他的眼前突然一亮。
在消防通道的一角,垃圾通道正在無辜地搖晃著。
深吸一口氣,他捏起鼻子。
向著垃圾通道縱身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