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有和荀軻這樣寧和地走在一起了。余碗喜看著人潮竄動的街市,竟然顯得格外興奮。
自己并不是沒見過那么多的人,前段時間為了給荀軻做盒子,她也經常下山來長安城。
只是平時和荀軻一起在山里,他總是沉默寡言,而且神出鬼沒的。根本不可能和他好好地多待一會兒……如今終于抓到了這樣一個好機會,余碗喜當然要好好珍惜了。
但她一高興,就顯得有些忘乎所以了。
她興沖沖地跑到書信攤前看人家寫字,又傻呵呵地跳到說書先生那聽故事,還纏著荀軻給她買糖人,拉著他一起去看別人捏泥人,還把那些丑丑的面具放在他那張萬年不變的臉上……
不可思議的是,荀軻竟也一一縱容了她,這讓余碗喜更加得寸進尺。
弄得街上的人無一不羨艷的。
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人來瘋???不然究竟是那里來的膽子,竟敢這樣無所顧忌地揮霍著他對她的好。
見余碗喜如此沉醉于街市的熱鬧,荀軻也不愿擾了她的興致。只俯身在她耳邊說道,“我去衣坊拿件衣服,你就在這等我吧?”
彼時的余碗喜也完全沉浸在說書先生的故事里,聽的神乎其神的。點了點頭,也不在多問。
別看那說書先生雖是盲人,但卻好似可以洞察周圍聽眾。什么時候改叫好了,什么時候讓人屏息了,他都知道。
余碗喜深陷其中,以至于她完全沒有聽到那聲凄厲的馬鳴聲。直到周圍聽眾四散,不慎推到了發愣的余碗喜,她才反應過來。
此刻的她深陷危機。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這片喧嘩的街市。
周圍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婦女捂住身邊小孩的眼睛,對于她的處境愛莫能助……
然而還沒等她完全緩過神來,就已經來不及了。高高的馬蹄懸于余碗喜的胸前,眼看就要落下,可她束手無策。
完了,就這樣結束了嗎?
腦子里頓時涌現出來一張絕美的容顏,怎么辦?哪怕是現在,她也還是想叫他的名字,荀軻。
自己會死嗎?馬蹄落下穿腸破肚?
她和荀軻第一次有機會可以好好待在一起的。僅僅只是因為自己的心不在焉而給毀了嗎?
他終于愿意接受自己了,可是自己就這樣死了嗎?
真是好不甘心啊,自己果然還是太弱了。
余碗喜的耳朵頓時被周圍驚訝的喧嘩說充斥,空氣里凝結著難以預知的恐懼。
一道劍光呼嘯而過,高舉的馬蹄忽的被人截斷。受驚后的馬兒一聲哀鳴,霎時癱倒在了余碗喜的身前。
塵埃落定。
太快了,動作太快了。
余碗喜倒吸了一口涼氣,她甚至都沒有看見劍是什么樣子的,它是怎樣觸碰到馬蹄又是怎樣將它削下的……一切都已成定局。
突然感覺一陣后怕,死亡離自己的距離僅僅只有那一瞬而已。她連忙用手拖著自己的身體向后倒退了幾步,尖銳的刺痛由十指指尖傳來,她臉色煞白。
余碗喜咽了咽口水。正想看看是誰幫自己躲過一劫,忽而迎上荀軻那雙充滿怒意的雙眸。
此刻的荀軻怒形于色,腰間的佩劍已展露在外,幾滴鮮紅的馬血順著劍刃,落入大地。
牽馬的馬夫正欲向前道歉,卻被荀軻惡狠狠地瞪回,猶如一頭來自地獄的猛獸……
她從未見過他發怒,眼眸里不可阻擋的怒火仿佛可以吞噬天下。她從未見過那冷若冰霜的面容上有如此強烈而復雜的情緒。
炙熱的眸子看得她的心生疼。
她突然感覺害怕,怨自己的弱小惹怒了他。
可他到底在怒什么?
怒那匹受驚的馬兒差點踩死了她嗎?還是怒她太弱了,竟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嗎?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揣測。
只記得那時的荀軻怒不可遏,幾乎是爭奪一般地將她抱起,然后幾步飄渺,消失在天際。
整個過程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卻強勢得不可反抗。只留一群喧嘩的市民不明覺厲與失神的余碗喜在他的懷里不知所措。
她是那樣的怕,怕她最最在意的荀軻就在那天以后厭惡她,然后丟下她。
那天夜里,余碗喜挖出了那瓶梨花酒。土還很新,才埋下去了一天,怎么就要挖出來了呢?
打開酒壺后,一陣清香撲面而來。一口酒醉人,是昨日甜甜的回憶。
她苦笑,這味道明明很好啊,可是他也不屑欣賞。
果然啊,是自己的問題。他不喜歡自己,那自己做的再好,他也不會在意是嗎?
原本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努力,他也會看到自己的優點,也會讓他知道自己也是可以靠近他的??墒墙裉炀谷贿€惹他生氣了,一切努力都功虧一簣了。
他要怎樣看自己?
一股酒勁上頭,她竟看到荀軻正站在梨樹下看她。
襲一身素白色長袍,如初見一般仙風道骨。
可是怎么可能呢?
她高貴的荀軻怎么可能會在意到那個沒頭沒腦的小女孩今夜躲在梨樹下喝酒?
而且荀軻已經決定不再穿白色了,現在的自己又還在奢求些什么?
她嘿嘿地笑著,晃動著酒壺,似是自暴自棄地問她的“幻象”,“要來一杯嗎?”
晚風習習,伴著清新的梨花香氣,荀軻的衣角飄然,如月光下蕩漾的微波。
哎呀哎呀,幻象怎么動了?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接過她的酒壺,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奇怪啊,幻想怎么還會喝酒?不會漏嗎?她呆呆地看著地上,認真地尋找漏掉的酒在哪里。百思不得其解。
彼時的荀軻眉頭微蹙,恰被抬頭的余碗喜看見。又是那雙眸,如深潭讓人琢磨不透。
她記得她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就已經深陷其中了。
怎么又皺眉了呢,余碗喜突然想要伸手去把那好看的褶皺撫平……
“別在皺眉了,我會變強的,變得配的上你?!彼眭铬傅卣f著,眼神里卻是格外的堅定。
冰涼的手指一下子觸到了一寸溫暖。好似有一股電流貫穿了她整個身體。
怎么回事?她怎么摸到了幻想?
荀軻那樣冷冷的人從來都是居高臨下,可望而不可即的。她怎么會碰的到,又怎么會有那么溫暖的感覺?
看來自己真的是醉了,都有點神志不清了。
“好困……”
她搖搖晃晃地一頭栽進“幻象”的懷里。
暖暖的,柔柔的。
她笑了,緊緊抓住他的衣服。
真好,哪怕這只是幻象,哪怕只有一刻,她也不想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