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南方的郊區，群山密布。

在這群山之中，依稀分布著那么兩三個村落。

這些都是所謂的貧困山村，環境是真的好，但村民們，也是真的窮。

顆無村，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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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如其名，顆無村建立在一座黃土坡上，附近土地貧瘠，在上面種植農作物的話，一年下來顆粒無收。

為了生存，顆無村的村民會走兩里路，去附近的另一座山上種田。

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逼走了無數村里的年輕人。

可那些年輕人，沒學歷沒能力，出去廠里打幾年工攢點錢，還是會跑回村，娶個媳婦過日子，再生兩三個小崽子。

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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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鵬和姐姐就是惡性循環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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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生完劉鵬后，月子都沒坐，就被迫下地干活。

她受夠了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可是看了看襁褓中的劉鵬，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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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父親染上了癮，那個堅決不能沾的東西。

母親徹底絕望。

在一個夜晚，虛弱的母親帶著六歲的劉鵬離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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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鵬在懷中，懵懂的感受著顛簸，這條山路并不好走。

嗚嗚的貓頭鷹聲，加上母親的輕聲啜泣，讓劉鵬緊緊拉住母親的手以尋求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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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山里的風很冷，母親沒有打開電筒，身體卻顫抖個不停，似乎害怕什么。

“慧珍！”一個男人的怒吼聲從林中里傳來。

那是父親的聲音，母親被嚇了一個激靈，隨后加快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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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是會傳染的。

劉鵬感應到了母親的恐懼，眼淚開始在眼眶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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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珍，把兒子還我，老子要殺了你！”

震耳欲聾的回聲，把早已入睡的鳥，驚得從枝頭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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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憤怒的男人，他的體力是十分驚人的，即使憤怒的對象是自己妻子。

母親被一腳踢倒，臉被地上的樹枝刮花，劉鵬也順勢摔倒在地。

鮮血臟污了劉鵬的白衣服，也染紅了母親由于日夜操勞而發白的鬢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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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平日疼愛自己的男人，正對同樣疼愛自己的女人大打出手。

劉鵬不知道該幫誰，也幫不了誰。

他能做的只有哭，希望父親能可憐可憐自己，不要再打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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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家有電視，他上次和姐姐趴窗口偷看電視。

那是一部劉德華演的電影，叫《大塊頭有大智慧》。

眼前的場景，就像在拍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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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沒能瞞住，三天后，一群警察沖進家里。

父親怪叫著、蹦跳著，還是沒能掙脫束縛，最終被拷走了。

罪名是過激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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顆無村，又多了兩個孤兒，形式上的孤兒。

他們有十分微薄的補助：一個月200元。

靠著這兩百元，姐弟倆硬生生挺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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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父親死在鐵籠里，他們還能再拿到600元的孤兒補助。

但是沒有。

這個家還需要父親，即使他是個殺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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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歲那年，劉鵬考上了高中，是個不好不壞的高中——三中。

姐姐年滿十八，進了工廠，賺錢供劉鵬讀書。

父親也刑滿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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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劉鵬走了六公里，去山外面買了半只烤鴨、一瓶啤酒。

這是姐姐吩咐的，說為了給父親接風洗塵。

回家的路上，劉鵬不停的在心里勸自己……勸自己諒解父親，諒解那個十年未歸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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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著想著就哭了，想著想著又笑了，想著想著就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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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熟悉的場景。

家門口圍滿了村民，家里傳來爭吵聲，一輛警車停在不遠處閃著紅藍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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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批啊，劉家這個剛出來半天，又要被抓進去了。”

“為喃樣噻？”

“還不是癮犯了嘛！”

“他不是一直在籠子里面嘛，咋個還會這個。”

“你曉不得，他這個是老毛病咯，進籠子前就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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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鵬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沒有走過去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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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個男人被警察押解著走了出來。

男人低著頭，嘴里不知嘀咕些什么，他沒有看周圍的人，更沒有發現那個和自己流著同樣血液的男孩，就站在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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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去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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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劉鵬跟自己十年未見的父親，說的第一句話。

男孩痛哭著，聲嘶力竭的喊出這句話。

現場很安靜，山野間回蕩著男孩崩潰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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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盡全身力氣，把那瓶啤酒狠狠地砸在了那個男人身上。

男人疼的悶哼一聲，抬起頭看著男孩，閃過一抹驚喜，緊接著就是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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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鵬……我，我對不起你。”男人顫抖著雙唇，眼中透露著誠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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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不去死啊！”男孩依然是這句話、依然聲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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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默默低下了頭，自己主動走進了警車。

而警察，還站在原地沒有反應過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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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是在池塘邊找到弟弟的。

她把哭紅了雙眼的弟弟，輕輕摟進懷中。

“嗚嗚……”弟弟又哭了，跟十年前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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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還穿著工廠的工作服，手指已經起了老繭，摸在弟弟的臉上感覺癩癩的。

“鵬鵬乖，忘了咱爸吧。”

“嗚……他，他為什么要……這樣啊？”

“……”不知如何作答，姐姐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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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啊嗚嗚？”弟弟把頭緊緊埋在姐姐懷里。

“大概是因為，我們出生在顆無村吧。”姐姐終于回應道。

大概顆無村里的人，都逃不開這世代延續的貧窮、躲不過貧窮帶來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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顆無，“苦”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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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鵬是山里出來的學生，在學校很沒有存在感。

即便如此，他仍然很努力的學習。

皇天不負苦心人，在高一下學期的時候，劉鵬靠自己的努力進了年級前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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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舉薦劉鵬參加作文比賽。

只要在比賽里混一個三等獎，老師就能幫他爭取到今年的獎學金。

比賽的主題是夢想。

劉鵬寫了一篇很平平無奇的文章，得了個很平平無奇的三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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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獎學金的前一晚，劉鵬躺在床上盤算著：刨去學費，剩下的就給姐姐買件新衣服。

想著想著，他開心的笑出了聲。

好久沒有這么開心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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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老師在臺上念頒獎詞。

“劉鵬，學習努力，品德優秀，他的作文《我的夢想是當兵》，曾在作文大賽獲得三等獎……”

隔壁班級突然傳來一聲嗤笑：“噗！就他還當兵呢，有個上癮的爸爸，政審都過不了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