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后陳靖安再沒來過病房,倒是安排了人過來照看。南梔出院以后便回院里收拾了東西直接回北城,一下車就是葉晚棠滿眼心疼的等著她,不知是心疼孩子還是心疼她…
從葉晚棠的表情里南梔看出來,陳靖安并沒有把她預(yù)約流產(chǎn)的事和家里說,葉晚棠話里話外的倒是埋怨陳靖安的意思。她流產(chǎn)的事家里不可能不知道,幾大軍區(qū)通著氣,陳靖安又是名正言順的公子哥,打她出事第一天陳家就接到了消息。陳靖安是一溜煙把事都抗在了自己身上,他生南梔的氣,可終歸他們是兩口子,南梔是他的妻子,他有義務(wù)去維護(hù)她。
南梔不知道陳靖安怎么和家里交代的,她在家里的地位沒有絲毫改變,公公婆婆待她依舊如初。
那個預(yù)約的流產(chǎn)單成了他們夫妻之間的秘密。
可南梔不曾對任何人提起,她從來沒有過放棄那孩子的打算。
那張單子是大夫幫她預(yù)約的,說什么如果有這方面打算就明早過來,提前給她預(yù)約免得麻煩,她當(dāng)時高興,順著把大夫給她的單子一溜煙的都裝進(jìn)包里。
出來的時候趕上下大雨,她又把手機(jī)落在了家里,只能坐在醫(yī)院里等雨停下來。
等著等著就等來了周念禾,出于禮貌,她朝她笑了一下。
南梔確實是釋然了,兩人再怎樣也是以前的事了,她沒必要揪著那點過去折磨自己,劃不來。
周念禾看起來不像是來上班,更像是來尋她的,她不傻,這個女人把敵意展現(xiàn)的未免太明顯。
周念禾坐在她身邊,語氣淡然,“冒昧的問一下,靖安有沒有吻過你?”
這何止是冒昧,這簡直就是冒犯好不好!
南梔雖然這樣想著,卻也不免回憶起來,她與陳靖安,似乎從未接過吻…
周念禾笑了,她抓住了南梔忽而落寞的目光,她賭贏了。
然后,她說,“我答應(yīng)靖安一輩子不穿過膝的裙子,靖安也答應(yīng)我… 一輩子不吻其他的女孩?!?
“你和我說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 心里再不舒服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她總不能落荒而逃。
“他愛的人是我?!薄≈苣詈陶Z氣過度自信,“孫小姐,你和他結(jié)婚兩個月,你感受過愛么?”
這句話,無疑是南梔最心底的恐懼。
她想著,總歸他們是夫妻,再沒有感情也是要過一輩子的人,而且他們現(xiàn)在又有了孩子,一輩子那么長,他們總會相愛。
“我們同居了兩年,我們擁有彼此珍貴的第一次,孫小姐,這些都是你一張結(jié)婚證換不來的… ”
“可我是他的妻子,你卻不是?!?
南梔不會任人宰割,她總不至于就這樣被外人羞辱。
“靖安他以前學(xué)醫(yī)… ”
南梔看了眼窗外,打斷周念禾的話,“周小姐,我先回去了?!?
她從來不會打斷別人說話,可是今天,她真的無法忍受,一個女人在她面前對她丈夫的事侃侃而談…
那一天,是南梔第一次有意地不顧她二十多年來的教養(yǎng)。而她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設(shè)也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雙手無數(shù)次撫上小腹,在她還未來得及感受這孩子帶給她的安慰時,無情的車禍便奪去了這個孩子的生命。
她想,終歸是命,這孩子與她無緣。
面對陳靖安的悉心照料,她不是不動心,是不敢動心。
如周念禾所言,他不愛她。
他不愛她,卻可以做到對她細(xì)致入微。她不能,在沒法得到對方的確認(rèn)之前,她不能讓自己深陷其中,這是在拿自己,拿自己身后的家族開玩笑…
可明明說不愛的,為什么會心痛?
在陳靖安聲聲質(zhì)問下,她是那樣的難過… 那個對她沒有絲毫信任的丈夫,那個口口聲聲說,曾想和她好好過日子的丈夫,把她逼到了一個無路可退的位置…
回北城后南梔每天都把自己安排的滿滿的,研二開始為畢業(yè)論文做準(zhǔn)備,學(xué)期末有個開題答辯,她一邊忙著自己論文的事,一邊還接了不少翻譯私活,反正整天忙忙叨叨的。
對于南梔的上進(jìn)心,陳家是又喜又憂,作為陳家的兒媳,南梔積極上進(jìn)是應(yīng)當(dāng),可同樣是作為兒媳,生兒育女更是重中之重…
打南梔從沈城回來,他們就隱隱約約覺著不對勁兒,可旁敲側(cè)擊的倆孩子都不說,他們也不敢細(xì)問。剛剛沒了一個孩子,誰也不能趕在這么個時候去刺 激他們。只是在心底里,對南梔多少會有些埋怨,畢竟關(guān)于兒孫的事,他們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不過好在都是體面人,他們就是有不悅,也不會當(dāng)著南梔的面表現(xiàn)出來。
陳靖安從小眾星捧月,驕傲又性子急躁,南梔呢,不聲不響的性子,骨子里也是個小倔脾氣。就算是有矛盾,也都不是個服軟的性子,怕是少不了磨難。陳靖安還好,終歸是個男人,他怎么也不會委屈了自己,倒是南梔,小姑娘的,嫁在外面,怕是要受了欺負(fù)。可這種事,他們是做老人的,頂多起個引導(dǎo)作用,只盼著兩人能盡快找到一個平衡點,莫要傷了和氣才好。
……
那天從醫(yī)院走后陳靖安就到部隊領(lǐng)罰去了,心里氣得慌,但是不憋屈,為自己的媳婦兒孩子受的罰,他認(rèn)。
念在他平時表現(xiàn)好,而且事出有因,給他外派到野外訓(xùn)練去了,當(dāng)時南梔出事的時候說好的,一個禮拜處理好家事回來領(lǐng)罰。
南梔出院,回家,他都猜到了,臨走前安排了部里,南梔有什么事照看點,她要是回北城,派個人送她,到了北城家里有人接。
他把這一切都?xì)w至于南梔是媳婦兒,這是他的義務(wù)??伤麉s忽視了,他打心底里的擔(dān)心和疼惜,縱容和失落,或許可以被稱為一個叫愛的抽象事物。
陳靖安和南梔一直沒有聯(lián)系,生活看似又恢復(fù)了從前,可有些東西卻怎么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樣。
入秋后,天氣逐漸轉(zhuǎn)涼,南梔早早便換上了厚衣服。自打流產(chǎn)以后,葉晚棠對南梔是分外關(guān)注,哪怕有一點頭疼感冒她都搞得十分緊張,于是在葉晚棠的精心調(diào)養(yǎng)下,南梔非但沒有因為流產(chǎn)更加消瘦,眼看著還圓潤些。
入了秋就快到陳靖安生日了,南梔本是不知道的,奈何婆婆終日在自己耳邊嘀咕,南梔便知道,陳靖安是十一月六日的生日,妥妥的天蝎男一枚。
自己丈夫的生日,總要送點什么,就算陳靖安不在意她的禮物,婆家也是在意的,她在北城,就算是做做樣子也是要送的。南梔看著貨架上琳瑯滿目的禮物,不免想到從前寢室的一個姑娘,一到冬天就給男朋友織圍巾,一條圍巾織了四年,到畢業(yè)了那姑娘都沒送出去這個禮物。
南梔以前只當(dāng)是個看客和這姑娘說笑,一轉(zhuǎn)眼,她倒成了那個姑娘。她笑笑,挑了一個電動打火機(jī),純黑金屬材質(zhì),不算貴重也不算敷衍,送給他剛剛好。
路上回來恰巧碰到個賣毛線的,南梔鬼使神差的買了些,買完還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番。
轉(zhuǎn)眼到了陳靖安生日這一天,打火機(jī)早在幾天前南梔就往沈城郵寄了,倒是這個圍巾,怕是只能趕在過年的時候了。她拿著長針比來比去,好在自己這方面手藝不佳,不然織成了也送不出去。
陳靖安讀大學(xué)時就是在沈城,如今又是在沈城任職半年,大學(xué)不少留在沈城的也都見過面,趕上過生日,同學(xué)們都樂得因此聚一聚,人家張嘴了,陳靖安總不能不去,趕上沒事兒也就過去了。
陳靖安大學(xué)時的同學(xué)自然都是學(xué)醫(yī)的,基本上都是本碩連讀剛畢業(yè)沒幾年,基本都在醫(yī)院工作,也就只有陳靖安特殊,大三考了軍校,這些年一直混部隊了。
來的人不多,算上陳靖安七個人,四個同班同學(xué),一個同學(xué)的女友,也是師妹,還有一個就是周念禾…
陳靖安看見周念禾時候立馬皺起了眉頭,絲毫不給人家留情面。陳靖安和周念禾的事,在座的沒有不知道的,可畢竟這么多年都過去了,倆人一直僵著也不好,大家也是好心,周念禾又誠心示好,大家也就幫著給個臺階下,誰料這陳靖安不領(lǐng)情。陳靖安向來不是好脾氣,可是良好的修養(yǎng)使他從來沒讓別人下不來臺,這次還是他們印象中少有的一次。
除了剛開始有些尷尬,一頓飯吃的還是很愉快,同窗情誼,無以言表。幾巡過后,幾個大男人都喝的上了頭。
陳靖安和周念禾全程都沒有交流,還是結(jié)束的時候,周念禾非要開車送陳靖安,陳靖安自然是拒絕,幾個老同學(xué)倒是幫著周念禾說了幾句。都是明白人,誰也不能把自己喝糊涂,不過是覺著這小師妹卑微可憐罷了,都勸著陳靖安得饒人處且饒人,沒必要不是?
幾個人說完也就散了,就剩下陳靖安和周念禾在車前僵持,自打在沈城再相見,陳靖安就對自己愛搭不理的,這是她難得的機(jī)會,自然不會輕易錯過。
周念禾拿著他的車鑰匙,他沒法子,喝酒本來就頭疼,和周念禾僵持讓他更頭疼,語氣不太好,“小林你送周小姐回去吧,我坐地鐵?!?
“陳靖安!” 周念禾在馬路上大嚷,完全不顧及形象,“陳靖安你非要這么對我嗎!”
她哭嚷著,活脫脫像一個棄婦。
陳靖安并未回頭應(yīng)和,倒是周念禾沖了上去拉扯他,她一邊嚷一邊拽著陳靖安的衣服,一瞬間二人成了路上的焦點。
旁人看來,大概是負(fù)心漢和作精的故事。
陳靖安駐足,強(qiáng)忍著怒氣,冷冷地問,“你要干嘛?”
“我們不能好好的談?wù)劽??心平氣和的,你就不能好好的聽我說說話么?”
陳靖安看著周圍的人越聚越多,耐著性子,“去車上說?!?
周念禾跟著陳靖安上了車,林海開車,陳靖安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回院里?!?
又說了一句,“說吧。”
這句話是對周念禾,冷漠至極。
“靖安… ” 周念禾哭哭啼啼的,從前,陳靖安最吃這一套。
“我知道你怪我,怪我當(dāng)初不顧靖平哥的前途,可是靖安,我的家境你知道的,如果當(dāng)時我替靖平哥哥說了話,我這輩子都爬不起來了,我… ”
“這些話你六年前已經(jīng)說過了。”
陳靖安打斷她,這些話,他真是聽的頭疼。
“靖安,我只是想我們能回到從前。這些年我沒有一天不想你,靖安… 我愛你,從來就沒變過?!?
“周念禾,我結(jié)婚了?!?
“可你不愛她不是嗎!”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愛呢?”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愛呢?
一句話,脫口而出,帶著酒意,似真似假。
周念禾又要說些什么,被陳靖安打斷,“前面總院給周小姐放下。”
“靖安… 我想你知道,我一直等著你?!?
陳靖安掐著眉心,“念禾,從前的事我不打算計較了,我希望你也放下,重新開始好好生活吧?!?
“這些話… 你六年前也對我說過?!薄≈苣詈陶Z氣低落,“我不怕你恨我,我怕的是你不恨我?!?
“總院到了?!?
陳靖安懶得在和她糾纏了,說再多只不過是浪費口舌罷了。
周念禾終于下車了,林海是真的覺得這個女人吵。不過他也算是徹底弄懂了一件事,別管老大和小嫂子怎么樣,老大和這個作精護(hù)士肯定是沒事兒,他倆本無緣,全靠作精倒貼。
陳靖安也是在她下車后長出了一口氣,這才靠在椅背上閉目養(yǎng)神。車到大院的時候被門衛(wèi)叫住了,說是北城來的件兒,寄件人是孫南梔。
陳靖安這才睜了眼,順著窗戶把快遞接在手中,小小的一個件兒,他拿在手里掂量,難得她記得。把包裝拆開,小巧精致的打火機(jī),很稱手,他笑著把玩,甚至想到她蹲在貨架旁一臉苦色難以抉擇的樣子。
陳靖安開始上下翻找,皺著眉頭,“小林看到我手機(jī)沒有?”
林海疑惑,“我給您打個電話吧。”
“嗯?!?
鈴聲從耳畔響起,許久傳來了熟悉的女聲,“喂?靖安嗎?我下車的時候以為是自己的手機(jī),拿錯了… ”
“…… 周小姐,我是林海,我一會兒到總院那邊取一下,您看您方便嗎?”
“可以把手機(jī)給靖安聽嗎… 我有話對他說?!?
“是這樣周小姐,我們陳連在開會實在不方便,有什么事我們聯(lián)系,我這就去總院那邊?!?
“……好?!?
周念禾語氣悲傷,卻是嘴角帶笑。
兩分鐘前,她用陳靖安的手機(jī)接到了孫南梔的來電。
她拿陳靖安的手機(jī)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兩人再有點什么接觸,孫南梔純屬自己送上門的意外收獲。
看見孫南梔的姓名出現(xiàn)在手機(jī)屏幕那一刻,她幾乎是控制不住的喜悅,隔了幾秒鐘接起,她并沒說話,而是等著孫南梔先說。
這是南梔從沈城回來兩人第一次通話,要不是婆婆逼著,她是斷不會打這個電話的。
“生日快樂,陳靖安?!?
過了好幾秒,電話那頭傳來女聲,“靖安他… 他已經(jīng)睡了… ” 那聲音略帶嬌嗔,“等他醒了我告訴他… ”
南梔強(qiáng)忍著,語氣平和,“不用了。”
隨后她掛斷了電話,她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此時婆婆正在滿臉期待的看著她,“怎么了?靖安說什么?”
南梔盡可能的保持冷靜,“他開會呢,說一會打過來,媽我先上去翻譯論文了哈?!?
“嗯,去吧?!薄∪~晚棠看出了南梔的情緒,她皺眉,不知這又是怎么了。
南梔頭一次覺著步履維艱,她邁著沉重的步伐往樓上走,她聽得出那個女人是周念禾,她甚至不敢細(xì)想,他們… 究竟發(fā)展到了什么地步…
南梔捂著胸口坐在床上,整個人都顫抖著,她咬著唇,任由清淚滑過。
她是他的妻子??!在他生日的這一天,陪在他身邊的卻是另一個女人…
南梔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卻是哭了很久很久。南梔一直記得那個晚上,她在陳家老宅的臥室里,傷心欲絕,她也告訴自己,不要再對陳靖安有所期待。
陳靖安拿到禮物之后心思活泛,用攥著手機(jī),生怕錯過一條信息或者一通電話,他等了很久,久到自己睡著了也沒等到那女人的一點動靜。大夢初醒,看了眼時間,未到十二點,他想算了,人家都送禮物了,他打個電話又何妨。于是,陳靖安撥通了那個久違的號碼,此時他手機(jī)中和南梔短暫的通話記錄蕩然無存…
電話接通,并未聽到熟悉的柔聲,陳靖安輕輕嗓子問道,“睡了么?”
南梔冷漠,“嗯?!?
陳靖安有些氣餒,“打火機(jī)收到了?!?
“好。”
“很晚了,睡吧?!?
“好?!?
于是,在零點之際,陳靖安沒有聽到那聲軟軟的‘生日快樂’,南梔也沒有得到應(yīng)有的解釋。他們在對彼此的誤會中,共度了陳靖安二十八周歲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