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深夜如詩》
- 此去江湖路漫長
- 劍客啊飛
- 4418字
- 2020-10-13 13:56:46
三月十三,夜已很深,亥時已臨。
月光幽幽,夜色迷人。但這幽深的夜里,依然寒意沁人。
夜風很涼,在這凄冷的夜,若還有人沒有沉眠,那也多半是一種不幸。
“食為天”客棧的老板張食天此刻就很不幸地守在自己的小店里,店里只有三桌食客,不是很多,但是張老板卻很忙。
張老板忙進忙出,從酒窖里抱出一壇又一壇酒,又從客桌上抱走一個又一個的空酒壇。三只客桌,四個人,桌上已經堆滿了酒壇酒杯。喝酒的只有三個人,但他們喝下的酒決不會少于三十壇。
這么深的夜,這么冷的夜,是否唯有喝酒才能消磨這長夜漫漫,抵御一絲清冷,是否唯有喝酒才能一展痛快,或者一醉忘愁。
廳堂的正中間桌上,面對面坐著兩個人,一個全身白衣白鞋、素衣簡裝的青年,此刻正喝著酒,他喝得很慢,他也在微笑,看起來悠然非常。
另一人勁服紫衣,頭上綁著一條紫綢帶,此刻也認真地喝著酒,他喝得很快。
“華山一別,唐兄別來無恙。”白衣青年微笑依舊。
“有勞兄臺關心,上次幸得兄臺相助,否則后果難以預料,唐西川敬兄臺一杯。”紫衣人舉杯一飲而盡,擦了擦嘴角道,“只是當時匆忙,未能得知兄臺如何稱呼。”
“叫我秋葉便好,秋天的秋,落葉的葉。”白衣青年微笑舉杯。
“秋葉…”唐西川默念著這個名字,有一種說不出感覺。“總之大恩不言謝,日后若需相助,一定莫忘了在下。”
“當真?現在我就有一件事情,我想找一個人,但是卻不知道他在哪里。”秋葉突然很認真道。
“請問此人姓甚名誰,何師何派?”唐西川道。
“我只知道他叫鐵開誠,其他的都不知道。”秋葉道。
“莫不是卸劍山莊莊主鐵開誠前輩?”唐西川一陣詫異,他詫異這位年青人居然不知道鐵開誠是誰?
“是嗎?他很有名嗎?那么卸劍山莊在哪里?”秋葉頓時來了興趣。
唐西川喝了一口酒,眼神敬仰道:“當今天下,只怕沒有多少人比鐵莊主更有名了,卸劍山莊自然就在翠云峰下的綠水湖畔。”
“翠云峰綠水湖,聽起來真是一個美麗的地方。”秋葉道。
“想不到江湖之中還有不知道卸劍山莊的江湖人。”唐西川感嘆道。
“實不相瞞,我是初來乍到,以前一直生活在江湖之外的小鄉村里。”秋葉微笑道。
“原來如此,難怪兄臺這樣有本事的人,我卻看不出師承何門。”唐西川頓時釋然。
秋葉喝了一杯酒道:“正所謂英雄不問出處,天地任我翱翔。不過這綠水湖,我也不知它在何處,唐兄可否方便為我帶路一番?”
“這個自然是小事一樁,但是…”唐西川很快喝下一杯酒,肅容道,“可否等上幾日,十五月圓之夜,在下…”
“你說的可是那‘盜賊李四’的事情?”
“不錯,十五月圓,朱家大宅。”
“那我也去湊湊熱鬧,湊熱鬧就是我的愛好。”
唐西川看著這樣一個充滿活力的人,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與高興。于是他又舉杯,“來,讓我們不醉不歸。”
…………
廳堂的角落里有兩只酒桌。
堆滿了酒壇的酒桌。
酒桌上各坐一人,面對彼此。
“今時有酒今時醉,有酒人方醉。兄臺酒量真好,在下可否敬你三杯。”一位身穿天藍色衣袍的青年人舉杯,微笑著看向鄰座一位灰衣人。
“有酒人方醉……”灰衣人呢喃著這句話,聲音有些嘶啞,長發披散,已遮住大半張臉,身著麻料灰衣的他,看起來有些落魄,但依然灑脫不羈。
灰衣人欣然舉杯道:“好,但我只能喝下這一杯。”
“為何只能喝一杯?”藍衣人道。
“因為酒錢已盡,我只剩這最后一杯酒了。”灰衣人說完一飲而盡。
“我這里仍有一桌子好酒,不知是否可以請君共飲?”藍衣人真誠笑道。
灰衣人道:“我很奇怪一個問題,閣下叫了一桌子好酒,卻只看不飲,不知何故?”灰衣人每喝一壇酒,對方便叫上一壇酒,如今桌上已有十幾壇。
“酒是個好東西,我自然也是喜歡喝酒的。但我這人有一個毛病。”
“噢?”
“若無人對飲,便是喝再多美酒,我也沒有一點感覺。”
“所以你一定要與人對飲才肯喝?”
“不錯,而且是我看得順眼的人,我才喝。”藍衣人欣然飲下一杯,好酒已下肚,這么一桌子酒豈非正是他為灰衣人準備的溫情之酒。
灰衣人神情緩了緩,苦笑道:“只可惜此刻,在下酒意已盡,沒有興致再飲,抱歉抱歉。”
藍衣人只好惋惜道:“隨性而為,快哉快哉。”
灰衣人卻又道:“但咱們還是可以談談心的,倘若閣下尚有閑情,在下倒是樂意聽一聽故事。”灰衣人似乎不愿掃了對方的興致。
藍衣人道:“什么故事?”
灰衣人道:“一些過往云煙,卻令兄臺過久不忘的故事。”
藍衣人詫異道:“兄臺又如何能斷定,我心中裝著這種故事?”
灰衣人微笑道:“若非過久不忘,又怎會一個人坐在這沒有半點溫暖的黑夜里,又怎會眼中帶著淡淡的惆悵?”
藍衣人頷首道:“甚是有理,如此說來,兄臺心里也是裝著一個動人的故事了。”
灰衣人道:“但此刻我已裝下太多烈酒,酒喝到一定時候,我一般不愿再回憶往事。”
藍衣人道:“所以兄臺此刻只想聽故事,卻不想說故事了?”
灰衣人忽然笑道:“正是如此。”
…………
藍衣人輕輕飲了一杯酒,故事已漸漸出現在腦海。
沒有人講故事,因為這時候,有一個白衣著身的年輕人輕輕走了過來。
在他的手中,還有一杯酒。
年輕人坐在藍衣人的身旁,然后笑嘻嘻地朝著不遠處另外一人招手道:“唐兄,這里,快來我這里。”
那人雖不明所以,卻也不加思索疾步而來。
年輕人拍了拍身旁空座,那人很快坐下。
藍衣人看得驚奇,忍不住問向那年輕人:“這位小兄弟,你這是何意?”
年輕人眨了眨眼睛笑道:“當然是乖乖聽故事了,聽一個美麗動人的故事。”
藍衣人道:“何以見得?”
年輕人道:“因為我見兄臺你風度翩翩,所以你的故事也一定風度翩翩,美麗動人。”
藍衣人忽然覺得這個年輕人很有趣,頓時來了許多興趣。藍衣人笑道:“要聽故事倒也可以,只不過要先喝一壺酒。”
年輕人笑道:“我雖然喝酒經驗不多,但只是一壺酒可真是太容易不過。”
藍衣人也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先敬一杯了。”說話間,藍衣人已抓起一杯酒,輕輕躍起,隨后在柱子上蹬蹬兩腳,一個閃身便已倒掛在橫梁之上,手中杯酒一滴未落。
藍衣人倒舉酒杯道:“在下柳無邊,先干為敬。”說完一啜而盡。
年輕人看得既驚奇又尷尬,只因為這種喝酒的法子,他簡直聞所未聞。
柳無邊剛落位,紫衣人已站起,雙手各抓起一壺酒道:“一壺酒簡直太少,秋葉你這壺酒就歸我了。”說完很快照做了一遍。
這顯然也是一位酒中老手。
秋葉感激的看了紫衣人一眼,心里想著自己也一定要學會這有趣的倒掛喝酒。
“在下唐西川,見過無邊公子。”唐西川抱拳,又對秋葉道,“這位是海南劍派的柳無邊公子,公子俠義四方,以后你自會知曉。”
柳無邊抱了抱拳道:“原來是唐門門下,失敬失敬。”
…………
“我的故鄉在遙遠的海邊,那里美麗怡人,山水如畫。面對著壯闊的大海,心會很寧靜,人世間的欲求也很難打動人心。”柳無邊娓娓道來,故事美麗如畫。
秋葉忍不住道:“有機會我也一定會去看看。”
柳無邊笑著看了他一眼,接著道:“每天清晨,我都要到海邊練一會劍,有時興致來了,也作幾句詩詞。”柳無邊眼里突然變得溫柔萬分,“直到一天,有一位漂亮的姑娘來到了海邊,那時清風漾人,我正在練劍,詩意大發,忍不住揮劍在沙地上寫了幾句詩詞,然后那位姑娘便輕輕走了過來,她讀完這幾句詩詞,就與我做了好朋友,接下來三天里,我們都相約在海邊舞劍,一起看那日出日落,一起談經論道,暢談人生。”
“好一個美麗故事。”秋葉忍不住贊嘆道。
柳無邊喝了一杯酒,苦笑道:“只可惜最后一面,卻成思念。她說想看海才來的這里,但突然又說有要事在身,匆匆告別幾句,便依依不舍而去。”
“卻不知那姑娘芳名,哪里人士?”唐西川問道。
柳無邊道:“我既不知她姓,她也不知我名。這是因為,她說我們相遇如詩,不必行俗套之禮,若是有緣再見,自會告知。”
柳無邊苦笑著又喝了一口酒道:“我很想再見一見她,所以只好出來碰碰運氣。”
“江湖之大,實屬不易。”唐西川嘆息道。
柳無邊道:“她談吐非凡,見識過人,而且劍法高超,我相信她一定不是普通人家,哪里熱鬧我多去看看,也許,但愿可以再遇見。”
唐西川溫柔道:“公子已是癡情人。”
柳無邊又飲一杯酒,慢慢道:“癡人總有癡情處,莫笑癡人不忘懷。”
“有緣人自會遇見,柳兄無需消沉,人生的事情誰又會知道。”一直默不做聲的灰衣人沙啞道。
“多謝。”柳無邊仰頭一飲,瀟灑如故。
“敬你。”灰衣人慢慢坐了過來,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一起喝才熱鬧,敬你們。”秋葉也高興的端起酒杯來。“今夜真不錯,有酒喝,還有故事聽。對了柳兄,方才故事里說的那幾句詩詞,可否念來聽聽,我雖不會作詩,但也喜歡聽。”
“好吧,那便獻丑了。”柳無邊笑道。
人生在世,清風如歌,愜意此時此刻。
人生幾何?自知快樂,不在意他人說。
是非點點,煙雨飄過,我本天性灑脫。
心中塵落,晴空難得,詩情畫意而活。
“詩情畫意而活…”秋葉輕輕念道,“柳兄乃真性情人,我雖涉世未深,但也能感受得出柳兄為人不凡。”
“無邊公子劍法卓絕,俠義心腸,想不到還如此風雅,佩服佩服。”唐西川道。
柳無邊抱了抱拳道:“抬愛抬愛,秋葉小兄弟,不知哪里人士?”
秋葉道:“我來自遙遠南方的一個小鄉村,那里遠離江湖,民風淳樸,上個月我剛滿二十歲,爺爺同意讓我出來行走江湖闖蕩一番,于是第一個就結識了唐兄,現在又認識了你們。”
柳無邊道:“江湖很精彩,江湖也很無奈,你很特別,愿你一直保持本心,如果遇到麻煩之處,我們都愿意幫助你。”
“公子所言極是。”唐西川道。
…………
夜色更深,“食為天”客棧的生意卻非常不錯,廳內四人已喝下幾十壇酒,門口又來了兩人,一男一女,身佩長劍,風度非凡。
“客官里面請。”張食天客氣道。
“我們是來找人的。”男劍客淡淡道。
“好的,客官請便。”張食天說完便自覺識趣退下。
兩人慢慢走進廳內。
“你們來了。”灰衣人突然道。
兩人停下,一齊看向有些落魄的灰衣人,有些吃驚。
“你看起來…”男劍客并沒有說下去。
“看起來不像是我,對嗎?”灰衣人自嘲笑道。
“不錯。”男劍客沒有繼續說下去。
灰衣人仿佛早已知道這回答,于是執劍而起,跳上身旁空桌,劍起人舞,忽快忽慢,或斜或回。
“好劍法!”幾乎所有人心里都在驚呼。
劍歸鞘內,灰衣人已站在兩人面前。
“果然名下無虛,好劍法。”男劍客微笑道,“不知那東西帶來與否?”
“正是。”灰衣人道。
“那便跟我們走罷,主人會很高興見到你。”女劍客一直默不作聲,直到這時才說道。
灰衣人回頭看了看三人,抱拳道:“朋友珍重,有緣再見。”
說完便與那兩人離開,消失在這漆黑深夜。
…………
“方才那套劍法,很不簡單。”秋葉思索道。
“不錯,依我所見,現在江湖中年輕一輩的用劍高手,沒有幾個能達到那境地。”唐西川目光灼灼道。
“此劍法自成一格,與各大門派劍法路數皆不同,但與華山劍法略有相通,我想他應該就是何夕。”柳無邊道。
“居然是他,不久前我才見過他一面,現在卻幾乎認不出。”唐西川詫異道,隨即又感嘆道,“也許他遭遇了不幸之事,可惜可惜。”
“不管他這人以后如何,今夜相逢,我已將他當作朋友,你們呢?”柳無邊道。
兩人不約而同看了看對方,微笑著點頭。
“朋友不曾多,朋友無妨多。朋友有歡樂,朋友最難得。”柳無邊高興舉杯道,“今夜不醉不歸。”
朋友相伴,美酒作樂,深夜如詩,難得此時。
有些人,初次相識便成朋友,朋友如酒,慢慢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