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宋澄又夢見了當初滿身鮮血的母親，奄奄一息，自此自己就是孤身一人，然而還沒來得及怎么悲痛，自己一轉身，便掉入了一雙暗金色的雙眼，極致誘惑，卻是深淵。

宋澄如溺水之人被救醒那般睜開眼大口喘氣，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腦子一片空白。

后怕，這么多年以來，一直都是這樣的噩夢，這世間，竟再無讓宋澄留戀的。

手指上傳來癢癢的感覺，然后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就湊到自己的臉旁，是那只小老虎，那位樓蘭世子送的。

“慕恒。”宋澄揉了揉小老虎的腦袋，低喃出那兩字。

那小老虎享受地回蹭宋澄的手，宋澄忍俊不禁，這獸中之王，竟像小貓一樣粘人。

“給你取個名字好不好？”

小老虎舔了舔宋澄的手掌，眼神清澈明亮，好不可愛。

“小柚子。”宋澄笑著將小柚子舉到臉前，輕輕啄一口，伸直手臂，將其懸在半空中，心中泛起些許溫暖。

可好景不長，春桃走了進來，伸手將垂簾撩開，向宋澄行禮，說：“公主，該起身了，今日是去給皇后娘娘請安的日子。”

宋澄聽聞，眉頭一皺，一臉不情愿，從過完十歲生辰開始，宋澄也要遵守這天朝歷年來的規矩：皇子公主在滿十歲之后每個月都要去給皇后請安，以表孝意。

“春桃，把小柚子抱出去。”宋澄將小柚子放到春桃懷中，看著春桃出去的背影，宋澄起身下床，坐到銅鏡前梳妝。

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還未長開的面容中，已有幾分蘭嬪的模樣，宋澄想起早些年的時候，在重霄殿中的一幕：

“父皇，澄兒不愿去給皇后請安。”即將滿十歲的宋澄坐在重霄殿中的檀木椅子上，一臉怒氣。

“為何？”

“兒臣不愿。”

“這是規矩。”皇帝坐在案桌前，甚至都沒有抬一下眼皮，他權當是宋澄在鬧小孩子脾氣。

“規矩？可父皇這么疼澄兒，只要擬一個圣旨就好了，這天朝中，可是父皇說了算。”

“不可。”皇帝直截了當地拒絕。

“那父皇，兒臣什么時候可以看見那殺害娘親的兇手血債血償？”

“你在說什么胡話？”皇帝的手一抖，那昂貴的宣紙上的字注定是個敗筆。

“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殺害了我的娘親！”宋澄跳下椅子，伸手將桌上的點心掃落在地，精美的盤子碎了一地。

“宋澄！”皇帝將手中的筆重重地放在墨硯上，里面的墨汁濺了幾滴出來。

“父皇要我對我的殺母仇人三拜九扣，父皇，你可是忘記了當初在我母親面前許下的諾？”宋澄氣得面紅耳赤。

“唯有規矩可方圓，你只能乖乖地守規矩！”皇帝盯著宋澄，下最后的通牒。

宋澄惡狠狠地看著皇帝，跺了跺腳，轉身推門而走。

“公主，奴婢來給您更衣。”夏菊走了進來，將宋澄拉回現實。

宋澄起身張開手站得筆直，她看著夏菊，又想起從前，隨著年歲的增長，許多事情也開始浮出水面，比如，春桃和夏菊是很早之前父皇安排在娘親身邊的護衛，再者，娘親、皇后以及父皇三人在早些年間的故事。

轉眼便到了云霄殿，是皇后的宮殿，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的女人，妝容精致，珠釵滿頭，大紅色的衣裙上用金線繡著騰飛的鳳凰，好不富貴。

“兒臣宋睿，拜見皇后娘娘。”十七歲正是少年有所作為的年紀，大皇子宋睿為皇后所出，他能文，更善武，心高氣傲，想有一番作為，可他還未被立為太子，這也許是皇帝對于蘭嬪之死的補償，又或者，是用來牽制右相的手段而已。

“兒臣宋敏，拜見皇后娘娘。”宋敏瞥了一眼宋澄，冷哼一聲。

“兒臣宋澄，拜見皇后娘娘。”宋澄低頭跪下，眼皮不抬一下。

“兒臣宋和，拜見皇后娘娘。”四皇子為德妃娘娘所出，僅僅比宋澄小了幾個月，可謂是同宋澄一起長大的，感情自然也比其它人深厚。

“兒臣宋媛，拜見皇后娘娘。”上個月剛滿十歲的小公主，顫顫巍巍地跪下，眼底滿是懼意。

“都起來吧。”皇后伸手示意。

“你們都有心了，用完早茶再走吧。”說完這句，皇后便起身走了，照常是皇后身邊的桂嬤嬤來安排這些。

宋澄發現，皇后其實也不愿見她們這些所謂的子女，也只是規矩罷了。

“皇姐，我們一同去母妃那里吧？”走出云霄殿，按例來說宋澄還要再去一趟德妃娘娘的德馨宮坐上一會兒喝杯茶以表孝意，雖然自己早已經在十歲的時候搬出那里了，可就像皇帝所言的那樣。

“好。”宋澄點頭，宋和跟上他的皇姐。

宋和與宋睿不同，他臉上還帶著些許稚氣，見到宋澄時，會揚起燦爛的笑容，他不那么有侵略性，野心勃勃，反而是一種柔和。

踏進德馨殿，一直走，便走進了正廳，只見德妃娘娘半靠在軟榻上繡著一枝梅，那暗紅色的線在她手中纏繞。

“來了。”她朱唇輕啟，順手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一旁的宮女，看著宋澄和宋和溫柔的笑。

而她身邊的徐嬤嬤早已將茶和點心端了上來，宋澄向德妃娘娘請安，隨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旁邊的桌子上放著徐嬤嬤剛剛放下的點心，是她喜歡的雪花酥，她看向徐嬤嬤，徐嬤嬤一臉和善。

不得不說，德妃對待孩子是很照顧的，至少，宋澄從未被怎么樣虐待過，可正因為這樣的寵溺和善意，在這深宮之中，站在如此高的位置上，不得不讓人懷疑其真實性。

“聽聞澄兒在秋闈中受傷了，現今可好了？”德妃一臉擔心。

“回娘娘的話，澄兒無恙。”

“和兒，怎么也不知道好好保護姐姐。”

“皇姐的騎術太好了，我跟不上。”宋和委屈地低下頭。

宋澄突然間心中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很難喘氣，從小便是這樣，不論宋澄犯了什么樣的事，受了什么樣的傷，被責備的一直是宋和，有時候都會讓宋澄心生錯覺，好似自己才是德妃親生的，才會這樣備受偏愛，可久而久之，才發現原來這樣的偏愛，只是一層虛偽的面紗。

“皇上到——”李公公尖銳的聲音響起，隨后，一個黃色的身影踏進殿內。

“參見皇上——”

“都平身吧。”皇帝臉上掛著笑，上前一步將德妃扶起來，后擁入懷中。

宋澄看著皇帝，再聯想到不久前的皇后，心中積滿了怨氣，怨皇帝沒有懲罰皇帝，更恨自己對這一切無能為力。

太弱小了，簡直太弱小了，甚至不止一次地想過，在殿中刺殺皇后，可那樣，不夠堂正。

“父皇，德妃娘娘，兒臣想起還有些事，就先告退了。”壓抑，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

“去吧。”皇帝輕飄飄地說了兩個字，又對著德妃濃情蜜意，是啊，這天底下，除了那個位置，又有什么曾經真正撼動過這個男人呢？

“父皇，母妃，兒臣送送皇姐。”

宋澄急匆匆地走了出來，宋和連忙跟著，到了殿外。

“回去吧，不必次次都來送我。”宋澄想不通，就算因為一些不可抗性的因素，她和宋和的關系比一般人好，那宋澄接受，可這個弟弟似乎從小就比她想象的更黏她。

“皇姐，你什么時候能高興地笑笑呢？”此刻的宋和像極了耷拉下耳朵的小狗。

宋澄心中一顫，苦笑：“你在想什么呢？”

“皇姐可是要去騎射場？”

“你派人跟蹤我？”宋澄皺眉。

“我沒有，只是我發現了，皇姐每次在這個時候就會去騎射場。”

宋澄一言不發。

“皇姐，我在長大，皇姐可是有什么想要的東西？只要皇姐想要，只要能讓皇姐開心，我便去爭、去奪來給皇姐！”宋和一臉認真。

“我可是當朝最受寵的三公主，我想要什么得不到？你快回去吧，你出來久了，德妃娘娘會擔心的。”宋澄當宋和這是孩子之言，不放心上。

而她照舊往騎射場走去，只是到了騎射場的時候，看見了一位不速之客：宣祁。

宋澄自顧自地走過去，搭箭，拉弓，正在瞄準靶心之時，身邊多了一個人。

“拜見三公主。”宣祁走到宋澄身旁，行禮。

“有事嗎？”宋澄放下緊繃的弓。

“不論如何，宣祁還是要當面感謝公主的救命之恩。”宣祁再次行禮。

宋澄看著宣祁，漸漸地他的臉和今早那張精致的臉漸漸重合，瞬間，怒氣上了心頭。

“滾。”宋澄再次搭好弓箭，瞄準靶心，放箭，正中紅心。

“公主？可是宣祁哪做錯了？”宣祁一頭霧水，難道是上次贏了公主所以她依舊懷恨在心嗎？可那也是她故意輸的。

宋澄不語，難道說，你最大的錯誤就是出生在那樣的家中嗎？

“公主可要再和宣祁比試一番？”這次自己要故意讓公主，這樣也許會贏得一點她的歡心？

“你煩不煩？是沒聽見本公主的話還是憑著你是皇后娘娘的弟弟右相大人的兒子，就不把本公主放在眼中了？你可是藐視皇家？”宋澄一把將弓扔到地上。

“公主息怒。”宣祁低下頭，這個公主，不知為何，一見到他就怒氣沖沖，好似他真的對她做過什么不可饒恕的事情一般。

宋澄擺了擺袖子，轉身走出了騎射場。

“別跟著本公主，本公主一會兒就回去。”

“公主……”

宋澄趕緊快步往前走，不理會夏菊等人的呼喚。

等走了一段不遠的路了，宋澄才發現，這是陌生的環境，西邊。

父皇禁止人去往的地方，那個樓蘭世子的住處，與其說這是培養，不如用圈禁來描述更合適呢。

宋澄知道自己不該再往前走，可步子卻不受控制，受好奇心的驅使，宋澄告訴自己，就看一眼，看看他的住所和自己的有什么不同，絕不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