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兇相畢露
- 七言刀歌
- 斜刀
- 2615字
- 2020-10-24 00:16:11
青衫公子走后。
前一刻還氣勢如虹的落拓中年,身形一晃,一手抵住木欄,一手捂嘴,彎腰連聲悶咳。面色痛苦,唇指染血。緊接著,整個人脫力倚住木欄,任由身體緩緩滑落,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昏暗長廊中,有一粗布麻衣,面相方正的花甲老人,緩步行來。一手負后,一手提個酒壇,搖搖晃晃,咣咣當當。
但聞酒香,落拓漢子精神一振,蒼白的臉龐重新回復幾分血色,長嘆一聲,“果然,還是華琴街阿發面館自家釀的春燒,才是我最愛。”
麻衣老人行至囚室前,昏暗木欄后即刻伸出一只遒勁大手,開合虛抓。麻衣老人無奈苦笑,像哄孩子般,遞出春燒。大手抓住酒壇,立刻收回。一欄之隔的囚室內,隨即響起一陣咕嘟咕嘟的豪飲聲。
然后便又是一陣裂肺般的巨咳。
麻衣老人皺了皺眉,“你這身子骨,還逞什么兇,嚇什么人?方才那讀書人,不過被你瞬間氣機所懾,若是看見你現在這幅模樣,恐怕早起殺心。”
落拓中年一口氣灌下大半壇春燒,混沌的眼睛逐漸恢復神采,“爛船尚有三寸釘。若那修為不過‘中四樓’的儒家小子,方才真敢發難,現在我喝的就不是酒,而是他的血。”
他仰面滿飲一口,又咳嗽起來。待氣息平復,然后問道:“你怎會讓他來見我?難道他娘曾是你相好,他是你私生子?”
性子如同面相一樣方正的麻衣老人,忍不住輕咳一聲,反問道:“難道你瞧不出此子身份?”
落拓漢子訕笑道:“怎會瞧不出。他的眼睛與他那混賬老爹,生得一模一樣,眼里都是野心。”
麻衣老人不可置否地點點頭,“今日,有人一早就差人過府,送來重禮,又將牢房上下打點完備,只為讓這位小王爺見你一面。”
落拓漢子半轉過頭,瞇眼瞥他,“你啥時候也變成為五斗米折腰之人了?”
麻衣老人自覺汗顏,低頭道:“這是佟二爺的意思。”
落拓漢子笑意玩味,“這就難怪了,佟家人一直都是你的死穴。”
被說中心事的麻衣老人,苦笑道:“那孩子,又何嘗不是你的死穴?”
落拓漢子轉回頭,仰面闔目,后腦勺輕靠木欄,念了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詩詞,“有匪君子,兇相畢露啊……”
……
青衫公子行出牢房。
走出守門獄卒視線范圍后,前一刻面目溫潤,翩翩公子的狄匪,臉上瞬間變了顏色,一屁股癱坐道旁,眼底驚懼,額前沁汗。
一手捂住心臟暴跳的前胸,呼吸急促,如臨大敵。
想起方才那落拓中年,瞬間爆發出那股遮天蔽日,恐怖如斯的氣機,讀書人心有余悸。
簡直就像頃刻形成了一方充滿殺機的小天地,稍有不慎,他狄匪便會身首異處。
青衫公子躬身蜷腿,眼色猙獰,心里將通傳密報的斥候暗卡罵了千萬遍。
是哪個王八蛋說宋獠自甘墮落,淪為酒鬼,導致境界跌落的?
簡直放屁!
青衫公子轉頭回望遠處牢房,眼神復雜。
他原本對此次游說,胸有成竹。甚至提前準備好豐厚金銀,別國他州的房屋地契,就算宋屠臨時加碼,他也自信,絕對能令對方滿意。
但現在,事情的發展顯然與他謀劃的走向,背道而馳。
青衫公子眼神憤憤,力握成拳。
有匪君子,兇相畢露。
這時,一只原本隱在牢房屋脊翹角處的黃皮小猴,迅速跳下屋頂,朝青衫公子這邊轉頭眺望,眼神機警。緊接著,一溜煙竄入街巷,朝小鎮南面,撒腿狂奔。
昨日黃昏,與佟家二爺一道回府時,青衫公子于馬車內向外閑觀,曾見過這只小猴。乃是兵家折戟堂,賀家那伙人,為了遮掩身份,豢養的賣藝小獸。
當時他以氣機觀望,其實已看出些許端倪。
如今一對視,便更加肯定。
人形化獸!
只有折戟堂才會此等離經叛道的殘忍手段。
青衫公子雙掌擊地,高高躍起,化作一道青虹,飛掠而去。
隔墻有耳!
正如宋屠所說,倘若方才對話外泄,他狄匪包藏禍心,暗度陳倉之事便畢現無疑。屆時,淪為眾矢之的不說,更會連累無類書院一支文脈及天啟狄姓皇族,成為廟堂江湖詬病的對象。
他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
小鎮咸水巷。
正在給名叫大茶壺的毛驢刷毛的秦老頭,忽有異感,驀然抬頭。就看見一只黃皮小猴,四足并用,在連片屋脊間迅捷穿梭。
過了一會,一道青虹劃破天幕,恍如白日流星。
秦老頭斜眼歪頭,像是旁觀孩童打鬧一般,神色鄙夷。
他摸了摸大茶壺脊背,轉身向漏風破屋走去,用手撐住身體,慢慢在門檻上坐下,拿出斜插背心腰帶間煙槍,煤火點著,猛吸一口,徐徐吐出。
只見朦朧煙霧,聚而不散。飛旋流轉間,當空勾勒出房屋、鬧市、街道等景象。延伸鋪展,最后竟成一副小鎮地圖,懸停院中。
秦老頭斜叼煙槍,大手一揮。
地圖上隨即出現各色星點,對應小鎮門戶人家。
有五個紅點尤為突出。
其中兩點靜止于阿難寺,一點在青竹巷劉府門外徘徊。剩下兩點,其一在青衣巷王寡婦家,其二正快速移動,剛穿過咸水巷,往青衣巷那邊去了。
看樣子,很快便會與王寡婦家那點相遇。
秦老頭瞇起眼,卟嘟卟嘟吐著煙圈,大有仙人俯瞰人間,縱觀全局的模樣。
一旁的大茶壺,突然啊嗯一聲低鳴,扯著脖子,鼻尖點天。
秦老頭目光急斂,只見煙霧匯成的小鎮地圖,忽然出現第六個紅點。
這突兀紅點的位置,正在小鎮咸水巷,自家院落附近。
秦老頭面色如常,并無詫異。先是揮手散去地圖,接著目光橫移,向上斜眺。只見一個身穿白衣,斜背長劍的年輕劍客,不知何時,竟站在自家院落土墻上。
平平常常的衣著,平平常常的相貌。
平平常常的劍客。
大茶壺死死盯住年輕劍客,原本一雙憨癡瞳眸已如野獸般狹長,周身散發出虎狼戾氣。
年輕劍客微微側目,也學大茶壺的樣子,板起臉來,“兇神惡煞”與它對視。有如一個被狗嚇著,不甘心想要找回場子的頑劣孩童。
一人一驢,劍拔弩張。
秦老頭噓一聲輕叱,大茶壺隨即收回目光,回復憨癡模樣。就地旋身,以屁股對著年輕劍客,毫無征兆地拉了泡屎。接著驢尾打圈,驅趕“聞香而來”的蚊蠅,冷不丁轉頭,沖年輕劍客瞇眼咧嘴,驢笑邪魅。
年輕劍客又學著它的樣子,瞇眼微笑。期間大概覺得笑得沒大茶壺好看,微調一下嘴角上揚幅度,結果更難看了。
一人一驢,都是白癡。
秦老頭扣了扣煙槍,緩緩道:“看戲就看戲,站那么高作甚,不怕摔死?”
年輕劍客不再和驢子置氣,轉身說道:“師父說,站得高看得遠。就算跌下來摔死,看到的東西也比活人多一些。”
秦老頭鼻孔里出氣,“你師父啥時候也會說人話了?”
年輕劍客伸手往自己屁股上一拍,笑道:“他老人家還說,我若到了小鎮,必須第一時間前來拜會秦老前輩,不然回去打我屁股。”
秦老頭道:“少給我打哈哈,這次的事情,你們倘若敢橫插一杠,就讓你師父洗干凈屁股給我等著。”
說完倒轉煙槍,做了個“捅”的動作。
年輕劍客沖他做了個鬼臉,笑瞇瞇道:“師父他老人家才不好這口呢!”
秦老頭瞧他沒正形的樣,搖頭苦笑,“你師父那樣一個老古板,怎會收了你這么個不修邊幅的徒弟。”
“你叫什么名字?”
年輕劍客微笑道:“我叫平常,平常的平,平常的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