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桃樹
- 七言刀歌
- 斜刀
- 2602字
- 2020-10-24 00:16:11
阿難寺旁有一棵千年桃樹,樹干粗壯,枝繁葉茂,需五六個成年男子共同展臂,方能合抱。
彼時正值初春,桃花開得正盛,遠遠望去,仿佛一抹墜落人間的朝霞。春風吹拂,花瓣蝶舞般紛揚飄落,帶著幾分凄美之感,恰似一場美中帶愁的南疆春雨。經過春雨的洗禮,桃花芬芳更濃,沁人心脾,饞得劉秀石和楚不折大口大口地吸氣。
桃樹下圍滿了人,人群中央不時有斷斷續續的胡琴聲傳來,曲調哀怨婉轉,似在訴說一段癡纏的情愛故事。
一雙少年被樂聲吸引,好奇向內眺望,就看見桃樹下坐著一個年輕僧人,身披一襲淡金色僧袍,有如一抹斜映在他身上的夕陽。一雙草鞋均已磨破,露出腳趾,顯然是走了很遠的路才來到這里。
這位如夕陽般的年輕苦行僧,此時正微合雙目,拉動胡琴,眉眼生得很是秀氣,好似一泓溫柔多情的南疆春水。這份獨特的俊美,在纏綿悱惻的樂聲中,看起來仿佛又多了幾分悲戚之感。
屠戶少年不懂音律,只覺這外鄉來的年輕苦行僧生得很好看,有一種悲天憫人的獨特氣質,想來那些所謂的佛家高僧,在世活佛,便該長著這么樣一張臉。不過少年覺得,一個男人若是長時間盯著另一個男人的臉看,未免有些奇怪,所以堪堪收回目光,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
只見佟秀乘坐的那頂青布簾小轎,正停在不遠處,仿佛也在聆聽琴音。屠戶少年想起衣下還收著那方淡紫色錦帕,剛要上前歸還,便被錦衣少年一把拉住。
劉秀石起初聽得很認真,此時驀然轉頭,好像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煞有介事地對楚不折說道:“看到沒有,這和尚的模樣,才叫男生女相!”
從小被人說長得秀氣,又得了“劉秀兒”這么個女性化小名的錦衣少年,素來對此心芥蒂。是以一有機會,便要為自己找補兩句。屠戶少年眼神幽怨地看著他,沒好氣道:“我瞧你兩眼發直,只當你聽得入神,原來是在看那和尚啊!”
錦衣少年略顯嫌棄地別過頭,擺了擺手道:“這曲子意境未免太過小氣,凄凄慘慘,悲悲戚戚,我不愛聽。”
屠戶少年曉得他在強詞奪理,此刻卻無心與他爭辯,一心想著歸還錦帕。可一轉頭,但見小轎已經遠去,無奈輕嘆一聲,當下只能作罷。
琴聲戛然,一曲奏罷。
圍聚一處的小鎮居民,仿佛意猶未盡,久久不愿散去。
此時,一個身材高瘦的青年迎客僧,遠遠行出阿難寺大門,一路小跑,穿過人群,快步行至年輕苦行僧身畔。雙手合十,小聲說道:“巳時將近,還請大師移步大殿,準備開壇講經。”
眾人豁然方知,原來眼前這位通曉音律的年輕苦行僧,便是來自懸空寺的講經高僧。小鎮居民此時看他的眼神,兀自多了幾分崇敬之色。
年輕苦行僧點了點頭,緩緩睜開雙眼,站起身來,攜了胡琴,便要隨那阿難寺青年迎客僧一同離去。
行徑之間,鬼使神差與不遠處的屠戶少年眼神相撞。
這位來自懸空寺的年輕苦行僧,眉宇天生微微顰蹙,使得他的眼神看起來愈發憂郁凄楚。楚不折只覺他的眼神仿佛有一種看穿人心的魔力,此時心中似已被勾動了愁懷,無端升起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二人相視一息,年輕苦行僧頷首微笑,隨即轉頭離去。小鎮居民如見佛臨,趨之若鶩般緊隨其后,簇擁著一道往阿難寺去了。
望著年輕苦行僧遠去的背影,屠戶少年目光悠遠,喃喃道:“年紀輕輕便能開壇講經,想來定是一位得到高僧。”
向來心氣甚高的錦衣少年似是很不服氣,輕哼一聲道:“明明是個和尚,不好好敲鐘念經,卻去擺弄那勞什子音律,想來也不會有什么真才實學。說不定,還沒我懂得多呢!”
屠戶少年聞言,只覺又好氣又好笑,“劉秀石,你的臉皮當真不是一般的厚啊!為了顯示自己博學多才,居然不要臉到和一個和尚比念經,你怎么不跟秦爺爺家的大茶壺比比誰的第三條腿長?”
錦衣少年的臉皮畢竟還沒厚到和驢比那玩意兒的地步,滿臉漲得通紅,伸手便要打,“楚不折,你到底是什么時候學壞的?!”
屠戶少年佯裝害怕,拔腿就跑。奔逃之間,恰好轉入桃樹背陰處,只見一個紅衣少女,伸手倚在樹干旁,嗚嗚咽咽,似在低聲啜泣。
少女雖背對少年,楚不折仍馬上認出了她,駐足輕喚道:“雙雙姑娘?”
來自鳳銜樓的紅衣稚婢并不轉身,慌忙伸手抹了抹面龐,似是不愿讓少年看到自己流淚的樣子。
追打至此的錦衣少年,嘴里原本仍在大聲咒罵。但見紅衣少女,立時閉上了嘴,一步跨過屠戶少年,滿面殷勤,迎上前去道:“雙雙,你怎么啦?誰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替你揍他!”
紅衣少女雙肩起伏逐漸平緩,情緒已然平復,驀然轉身,沒好氣地白了錦衣少年一眼,并不理他。目光隨即越過他,落在屠戶少年身上,“楚不折,昨日可曾見到明鸞?”
屠戶少年愣了愣神,并未想到她會有此一問。過了一會,才喃喃道:“見……見到了。”
紅衣少女施施然走過去。她身量嬌小,比屠戶少年足矮了一個頭,所以只能仰起臉瞧他,臉色卻憑得神氣,“那李府管家挑選十六門房的姑娘入李府為婢的事,你也知道了?”
屠戶少年本就有些害怕這個性烈如火的少女,被他劈頭蓋臉一通追問,當下也不敢隱瞞,點了點頭道:“昨日聽明鸞提起過,據說此舉是為李家少爺李慕青挑選貼身奴婢,明鸞倒是很想去的,只是此事尚未有最后定論,恐怕……”
紅衣少女情緒忽然激動起來,打斷他的話頭道:“你可知道李府是什么地方,那李慕青又是怎么樣的一個人?你又知不知道,女子進入這種大戶人家為婢,少則三年,多則六載,不得拋頭露面,隨意進出?運氣好的,到了年月主家才會放她們出府嫁人,這就意味著,這三年六載,別說拉話了,你連明鸞的面都很難見到。這些你都知道么?”
屠戶少年被她問傻了,怔在原地,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紅衣少女妙目逼視,指著他的鼻子,繼續道:“明鸞想去,你便當真由著她去?你若喜歡她,如何忍心見她受這三年六載為奴為婢之苦?你若喜歡她,為何連帶她遠走高飛的勇氣都沒有?”
屠戶少年雖然對少女突如其來的指責感到很無奈,可這幾句話恰好直打他心臟,不由得向后退了兩步,怔怔道:“我只是個屠戶,自己每天尚且吃不飽,如何能給她好日子過?再說,我從未出過小鎮,我們又能走到哪里去……”
紅衣少女的臉色一直從脖子氣紅到耳根,不依不饒,步步緊逼,“喜歡一個人,為什么要想那么多?只要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你們隨便到哪里去都可以,就算幕天席地,風餐露宿,又有什么關系?”
她不再說下去了,眼中已有淚光。轉身跑開,靠在桃樹上,低聲啜泣起來,“你們不要最后落得和桃花娘一樣的下場,才知道后悔……”
屠戶少年一臉茫然,顯然聽不懂她話中意思,剛要發問,錦衣少年就走了過來,板起臉來,小聲問道:“雙雙為什么先和你打招呼,你們的關系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的?你到底對她做了什么,她為什么對你又哭又罵的?”
劉秀石在意的事情總是比較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