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裴蘭遲起身,撩起床邊簾幕,又伸手打了個呵欠。
良宵悄無聲息出現,玄色衣角閃過封晚身側,徑直入門。
“帶走?!迸崽m遲指指身邊猶自一臉倦意的陌生美人,口中毫不客氣。良宵依言行事,那美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褻衣松垮間隱現春光,甚至吱一聲的機會也沒有,便被良宵冷硬著臉拿錦被一團裹著扛了出去,被子里一時只有嗚嗚聲響,夾雜莫名恐懼。
方醒的裴蘭遲眉間聚攏水墨清華,間或端麗妖冶,胸膛白皙,較之女子過猶不及。
封晚終于揉揉眉心,“其實我是走錯了地方,王爺著實不必把人遣走。”她這夫君太有情趣,艷福無邊到處處能安寢。
似乎是為解釋,裴蘭遲又呼出一個長長呵欠,“放心,你皺眉的因由現下大抵已經身首異處了,還有,乖晚晚可別拿惹了花柳癆病的眼神瞧為夫,為夫昨夜可是睡得安分,什么都未曾來得及做?!?
鬼才信。
下一刻封晚凝眉,走進書房,俯視床上滿面慵懶的裴蘭遲,“你說誰身首異處了?”
裴蘭遲微笑,露出白牙,“方才床上那個喏,想著你大抵會吃醋么,便讓良宵帶她走了,不過晚晚你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哎,為夫著實失策。嗯,還有,良宵可是正經八百信奉尸體比活人可愛千萬的……”
殺千刀的!聽完這句,封晚便轉身預備出門追良宵,可腳還沒踏出書房門檻,背后裴蘭遲聲音再次幽幽響起,“不用追,為夫賭一根豆芽菜,另加一枚銅板,她死了?!?
語氣再風輕云淡不過,讓封晚瞬間不齒起來。
“人命在你眼中這般不值價?”她反身皺眉,想起方才美人自裴蘭遲身前錦被爬出時,眼角上挑對她露出的那一星半點得意讓她頓時手癢得很。可那終究是一條鮮活生命,畢竟無辜。
“想聽實話?”裴蘭遲慢條斯理扣好本就不大凌亂的整齊衣裳,一頭漆發散亂于肩后。
封晚抿唇不語,眼中殺氣微露。
“心肝兒,你大可不必一臉憤恨。實話就是……”裴蘭遲伸舌舔了舔唇際,“這世上廢物多了去了,能值幾個價錢呢?不過,你在為夫眼中還是很值價的,價值連城,無價之寶?!?
語畢又作肯定狀點點頭,“本王說話可是童叟無欺唷。”
“王爺話里從來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叫人如同霧里看花?!笨此⒙翗O的笑臉,封晚心里莫名發寒。
“非也……”裴蘭遲趿了鞋下床,伸手環住封晚肩膀,似要將她帶進懷中。
封晚身子失重,腦中驚意劃過,慣性反過手去,捉住裴蘭遲手臂,后者微微錯愕中,她迅速扣住他臂彎關節,想也不想地習慣用力一擰。
“喀拉”,是骨節脫臼的聲音。
糟了!封晚旋即后悔起來:這廝不會武功。
她轉頭,裴蘭遲那只脫臼的手仍舊搭在她肩上,他臉上笑意不減,并不見半分扭曲,除卻額上冷汗瞬間布了厚厚一層,有些滑下來,一滴滴隱進耳邊發梢。
“愛妃力氣真是不小,都不知該憐香惜玉?!迸崽m遲伸出另一只手,若無其事捂著脫臼的手,定定看了她一瞬,旋即抿唇撇過頭去。
裴蘭遲這話勾得她想笑,卻僵著臉怎么也笑不出來。
“你……”封晚皺眉,想伸手幫他,卻被裴蘭遲刻意避過。他一雙桃花眸中帶著灼灼亮光,口中笑言,“不過小事而已,不勞愛妃費神?!彪S即以手掌托著傷手小臂,用力一推,封晚耳中頓時響起骨肉摩擦的悶鈍聲音,直叫她心中滯澀擁堵。
該是痛極了的,偏他面不改色。
裴蘭遲一臉漫不經心,費力朝她甩甩方才傷了的手,“真疼呀,差點就成了分筋錯骨?!彪S即齜牙,轉身離開,臨走時又回頭朝她笑,瞳中一片寒色鴉青晃眼,“騙你的?!?
他身影伴著聲音漸行漸遠,長發垂墜并未挽起,聲音緩緩落在風中,被她靈敏耳朵聽見,“你說得對,本王素來便是視人命如草芥。不過,那又如何?”
封晚站在門口,眉頭緊鎖,終于認明一個既定事實。
那便是裴蘭遲喜怒雖形于色,卻是他故意為之,半真半假,讓人全然分辨不清。
婚后第二日,清晨里一段短短時間,封晚從原本捉奸在床的看好戲興致里,變作誤傷親夫,尷尬不已中夾著半絲惱火內疚,堵在心里,呼出不得。
皇城宮中朱檐翠瓦,撞鐘適時響起,百官下朝。
一張與封晚如出一轍的狐貍美人臉晃悠悠踏出議政殿,黛藍官服上的麒麟補子鱗爪畢現,昭示身份尊榮旁人遠不能比。
“侯爺留步?!弊哌^長長一截宮道后,封肅身后有文雅聲音響起,不大不小,剛好夠他聽見。
封肅換上從容微笑回頭,對著來人拱手微禮,“原來是太子殿下和云丞相。”前日里叫自家妹妹整得人事不省了兩日,昨日未曾上朝,好在管家托了個宿醉借口繞了過去。今天才下早朝,怎么就碰上了太子攔路。
“人群里一眼便瞧見了侯爺,著實緣分?!迸嵫约o慢步趕上封肅,身后跟著自己親舅舅云相,于是三人一并朝宮門走去。
三人聊著聊著,自然而然聊到了如今朝堂這一鍋湯。
裴言紀憂心忡忡挑了話頭,“父皇身子每況愈下,皇祖母也常年閉宮不見人,這時局竟是眼見著慢慢亂起來了,本宮著實擔心?!?
云相在一旁附和,拈著長須亂嘆氣,“哎,老臣心有余而力不足,忠王殿下近日愈發跋扈起來,今晨更是在朝堂上帶刀入殿。實在、實在是太胡來了……”
今日晨間玄宗未曾上朝,下旨由太子暫理早朝,忠王卻佩刀進殿,言語間毫無尊敬,囂張無度。
封肅低頭不動聲色輕笑一聲,又轉而正色道,“小侯看來,忠王殿下委實做得有些過,卻到底是由來的性子使然罷了。史冊里有親王曾佩刀入殿的記錄,所以,忠王此番雖有逾矩,卻還談不上是僭越?!?
云相凝眉,“錦熙侯竟是幫著忠王殿下說話?”
封肅搖頭,眉眼流轉間色若春花,“非也,小侯只是一介武夫粗人,若說帶兵打仗還能幫上些許忙,于政治上,還要多向云丞相請教則個。忠王一事,終究不是小侯說上兩句便能左右得了的。”
隨即低聲恭維,“畢竟如今圣上已然交了實權與殿下,殿下才是主事人。”連帶表情也是畢恭畢敬。
云相聽后滿意撫須,使眼神示意太子開口。
裴言紀拍了拍封肅肩膀,“日后本宮還得煩請侯爺多多扶持才是?!?
封肅見家丁已然牽馬侯在重華門邊,便抱拳道,“殿下抬愛,實是小侯之幸。不過今日還得去禮賢王府見舍妹,否則小侯還真是想同殿下再多行一段?!?
云相頷首,“令妹真是有福,如此得侯爺疼愛。侯爺還是快去吧,莫誤了時辰才好?!?
三人又客套謙虛一番,封肅這才離去。
云相眼中精光閃爍,無聲笑開,朝太子道,“看來這個封家小子同他那頑固爹娘并不一樣,倒是識時務得很?!?
“舅舅說得極是,除卻偏疼妹妹這點,封肅倒是個值得留用的人才。不過偏疼妹妹也算不得什么軟肋,反正我那游手好閑的七弟不知身邊有寶么。”裴言紀莞爾,兩人慢慢步出重華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