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陽到長安,有三條路可以走,最近的當然是往西北直達長安。第二條稍遠一點,就是從南陽往西,穿過長江北支流沔水,到達漢中郡,北上長安。而從我被黎绱劫持那一刻開始,就轉了方向,選了一條最遠的頗為周章的路。
先是出了南陽,向南,進入荊州平林山一帶,一段平林寨小波折后,轉而向東北行,進入豫州境地的汝南郡,然后西北上潁川郡、河南郡,再向西進入京都長安司隸三輔一帶,路過弘農郡,抵達京輔都尉管轄區。如此兜兜轉轉了一大圈,才最終到達長安城。真是費煞了他黎绱的一顆苦心!
我承認,在他那張無時無刻不盯著我看的鼠眼下,無論如何我是逃不了的。吃飯盯著,睡覺也得盯著,也有幾次好不容易逮到了機會讓我偷溜掉了,卻很快又被重新逮了回來,后來這個該死的李绱,竟然找了根長綾來將我的手綁上像托囚犯一樣將我拖到了長安城!
我恨!恨!恨!我暗暗發誓,要是將來有機會,我一定將這個家伙栓到馬尾上繞著南陽跑上十圈以解我心頭只恨!
除了對李绱的氣憤,這一路,我還深切的感受到了百姓們是如何活在水深火熱的世界里的。然而各州各地是民不聊生的,只有長安,是繁華崢嶸的。五宮之奪目可我覺得可以用來比擬《史記·始皇本紀》中所記載的“阿房宮”的繁華。十二城門莊嚴威武著巡邏兵衛、八街九陌無不垂楊樹柳植松。我隨著黎绱穿過熱鬧的東西九市,室居櫛比,門巷修直,皇家宮室及其附屬宮殿樓閣,無不極盡凸顯出帝王、貴族、官僚等豪族的奢華氣派。
奈何這種崢嶸的背后卻透著萬年腐朽的味道。我遙望著高遠的秋空,心里迷茫得像南遷成排的大雁。再美輪美奐的飛檐樓閣,再繁華櫛比的廊坊街道,再精雕細琢的宮墻幃殿,都已經震撼不了我那顆憤怒不已的心情。
走在寬十余丈的長安街偏道上,翠綠的楓樹已經被一季冷秋寒霜打成了灼眼的火紅。
“為什么不求我?”黎绱突然停了下來。
我斜了他一眼:“有用嗎?如果你說求你有用,我就求你。”
“如果你主動,或許我會考慮。但是很顯然,你已經失去了這個機會。”
我停下來,咬了咬牙,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好的很!從此你領你的榮華富貴,我侍我的花甲老君!各自相安!”
我是賭氣的,真的是賭氣的。精明如他黎绱,可聽得出?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我打心底真的希望他黎绱此刻能聽出我語氣中的不情愿、賭氣、難過,甚至有一絲絲倔強的祈求,希望他懷有一點點的同情心,放我逍遙。
可我也明白,一切都只是我的空愿。看著他的后背我懂了,他這樣的人,怎么會為他人著想?怎么會在乎他人命運?怎么會被他人情緒影響?
很意外的,黎绱沒有直接把我送進皇宮,而是拿著腰牌帶我進了國師公劉歆的府上。進府前,黎绱對我道:“國師公已經改‘歆’為‘秀’,名‘劉秀’,記住了,免得犯忌諱。”
國師公劉歆改名?我心下非常詫異,名的意義非常大,時至今日,已經不是一個代號那么簡單的問題。《周禮》載“婚生三月而加名,以天干命名,授之于父”。 春秋魯桓公六年,魯桓公問命名應遵守的禮節時,大夫申有提出“五則”:信、義、象、假、類。自武帝儒學興起后,對起名更是持以“六不”的講究:不以國、不以官、不以山川、不以隱疾、不以畜牲、不以器幣。
國師公劉歆改名,直覺告訴我,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改名問題。
劉秀?我的心“咯噔”一跳,劉文叔那溫文淺笑的面容就瞬間浮華一樣閃進了我的腦袋,想起他說“其實你我日日相逢,差別就在于心中有無。若不在心中,即使那人站在你面前,也恍若空無一物;反之即使遠隔天涯,亦如繁花在目。”劉秀?改什么名什么不好?改成劉秀?
“發什么愣?時至今刻,你已經沒有反抗的余力。”
我當即拍了拍腦袋,試圖讓劉秀溫文如水的面容從腦海里散去,可是我忽然發現根本就是揮之不去!我不禁在心中自問:這是怎么了?!
“就算你的陰識大哥本領再大,也不敢在天子腳下橫行。我勸你還是死了那條心,專心的進宮去。”
黎绱推著我就要進劉歆的府。我還是在心底叫他劉歆,這位國師公雖然很博學,在目錄校勘學、天文歷法學、史學、詩等方面都稱得上大家,并和楚元王劉交四世孫,也就是他的父親劉向共著《山海經》、《七略別錄佚名》等新興大作。
毫無疑問,國師公劉歆,是個讓百萬人敬重的學術大家,但是我就是非常排斥他改名劉秀。
劉秀劉秀劉秀,很容易讓我聯想到南陽舂陵蔡陽劉家三郎劉秀劉文叔,那個溫柔的像水一樣的少年劉文叔,而不是年近七十的一位儒家博學須發老者劉秀劉子駿。
我突然扯住了黎绱的手臂:“不要,我求求你,不要把我送進去好不好?我求求你,只要你不把我送進去,就算你讓我給你下跪,我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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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明:
劉歆(約前50年-后23年),字子駿,漢高祖劉邦四弟楚元王劉交五世孫,宗正劉向之子。歷史上的劉歆正確改名劉秀的時間是公元前6年(建平元年)。大家看看小說,但是不要誤信劉歆此處王莽新朝地皇二年改名劉秀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