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后,宮婢們端上了幾杯清茶和幾碟糕點。赫連堇林端起一杯茶,湊到嘴邊,突然想起些什么,又放下了茶杯,問道:“母妃可知正清殿里的那位?”
張貴妃氣定神閑,淺淺喝了口茶,“林兒是怕他擋了你的路?”放下茶杯,“林兒不必擔心,他困居正清殿那么多年,能掀起什么風浪,即便得陛下庇護,無權無勢,不懂帝王之道,皇位也不會落到他手中。”
說到正清殿那位,赫連堇林不由得想起當年前皇后薨逝,前皇后薨逝那年,他不過才八歲。不禁說道:“想來,許皇后薨逝一事也是蹊蹺。”
張貴妃眸中閃過一絲不安,低聲道:“事情過去那么久了,還提它做什么,你應提防的是赫連堇遠,免得生出事端。”
赫連堇林發覺自家母妃不愿提及此事,便沒再追問下去。
張貴妃理了理衣裙,道:“今日可見過應祁?”
赫連堇林手中的茶杯忽然頓住,漫不經心地說:“見過了,本想下朝敘談幾句,誰知他走得匆忙,未能說上話。”
張貴妃輕聲嘆氣,“這么些年,應祁此人神秘莫測,讓人難以琢磨,偏偏他掌握權勢,極難相處,你妹妹偏又鐘情于他,若是他愿與我們同處一艘船上,林兒你也就不必那么費盡心思,四處奔波了。”
赫連堇林想起一事,疑惑問道:“不瞞母妃,前些日子我屬下瞧見應祁的貼身侍衛石顏四處打聽一個女子,莫不是這女子與應祁有關?”
不想這時,赫連堇香竟跑進了房里,小臉微紅,眼中盡是不悅,想來方才的話被她聽見了。爭先說道:“皇兄此話說說便罷,應哥哥怎會派人去打聽一個不知名的女子,應哥哥說過,喜歡香兒,喜歡香兒調皮精怪的模樣,就不會去打聽另一個女子,定是那石顏自個兒去尋親人。”
此言,赫連堇林面露詫異之色,他竟不知自家妹妹對應祁如此喜歡,事情未有因果,竟先毫無理由地如此偏袒。
“不信,皇兄大可跟香兒走一趟,今日是雙日,應哥哥會在宮里多留幾個時辰,現下正是他要出宮的時候。”赫連堇香不顧一切拉起赫連堇林,卻被母妃呵斥道:“香兒,還有沒有規矩了!”
赫連堇香被呵斥聲嚇得委屈得哭了,見此,赫連堇林依著妹妹的意思,跟母妃說道:“母妃莫急,堇林也想見見應祁,敘談幾句。”
還未等張貴妃應允,赫連堇香便拉走了赫連堇林,母子倆便沒了下文。
御景亭旁,赫連堇香拽著赫連堇林,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皇兄,應哥哥每次都會走過御景亭,香兒可跟在后邊兒看了很多次了。”
赫連堇林扶額,淡淡笑了笑,心想:他怎么會有這么個傻妹妹。
片刻,赫連堇香直盯著的那個門出現了人,可卻不是應祁,個子小小的,背著個藥箱,赫連堇香認得他,他是給皇后治病的大夫。
赫連堇香遠遠地望見了他,寧白好巧不巧抬頭就看見了這個公主,沒看見還好,看見了,等于她要行禮了。可見旁邊還有一名男子,赫連堇香又如此親近于他,想必身份不凡。
“寧白見過公主,見過貴人。”寧白躬身道。
赫連堇香瞥了一眼寧白,又揚起腦袋,仍舊直盯著那個門,悶聲應了句:“嗯。”
赫連堇林看著寧白,未曾言語,只是不作聲地打量著他,方才,他可是聽見了那聲“貴人”。
寧白正要離開,突然聽見赫連堇香驚呼道:“來了來了。”嚇得寧白心中一顫。
赫連堇香轉身對著自家哥哥焦急問道:“皇兄,我的發釵有歪嗎?發髻呢?亂嗎?還有衣衫,可有不整潔?”
寧白聽見了赫連堇香的低聲私語,原來,那位貴人竟是公主的哥哥,又是一位皇子。
赫連堇林瞧著自家妹妹,勾唇搖了搖頭,“沒有沒有。”
赫連堇香放心地笑顏逐開,轉身招手喊道:“應哥哥!”
寧白猛然身子一頓,她如今極其不喜聽見這聲“應哥哥”,可腳下如千斤重,邁不出步子。
眸中逐現的怒意卻被赫連堇林納入眼底,上前問道:“你很生氣?”
赫連堇林的聲音忽然撞進寧白耳中,使她拉回了心神。寧白穩了穩情緒,嘴角微勾,“殿下誤會了,寧白突然想到一件事,不小心慌了神罷了。”
赫連堇林還想說些什么,卻被寧白搶先說道:“若是殿下沒什么吩咐的話,寧白先告退了。”
此刻的寧白只想快些離開,遠離這是非之地。
赫連堇林沒再多言,擺了擺手,示意可退下。
寧白似乎用盡了全身氣力抬起腳,邁出那一步,她快步走出御景亭,走出之前,她還清楚地聽見,赫連堇香銅鈴一般清脆的聲音,高聲喊道:“皇兄你看,應哥哥是喜歡香兒的。”
寧白下意識用力地握緊了綁著藥箱的肩帶,眸中沾染些許淚花,心一橫,再次加快步伐,隨著長街朝藥房的方向走去。
寧白走得急促,且又心神不定,她不知道,應祁身后的石顏一直注視著她,與大殿下交談,以及只身離去。不知怎的,她竟覺著寧白似乎認識她家大人,卻又未直言點明,甚是古怪。
赫連堇林走上前來,面色平和,寒暄了句,“應大人,許久不見。”
應祁勾唇一笑,眼中藏匿著虛偽,道:“大殿下真是糊涂,早朝時分,在下還與殿下言語過幾句呢。”
赫連堇林與應祁相視一笑,應祁此人神秘,做事一向出人意料,獨來獨往,也不曾受過任何賄賂,言語之間難免會有些“摩擦”。
“應大人如此風趣,難怪小妹會鐘情于你,不知應大人,又是否鐘情于小妹呢?”
應祁聞言,勾唇輕笑,微轉過頭,看向赫連堇香,眸色溫柔,道:“四公主古靈精怪,調皮而不失可愛,又身為公主,想必不乏官僚公子上趕著討公主的歡心。”
赫連堇香本是含羞地低著腦袋,聞見此言,驚訝地抬起了頭,仰著小臉,詫異地看著應祁,“應哥哥,香兒喜歡的是你,又怎會瞧上那些官僚公子,而且,應哥哥說過……是喜歡香兒的。”
應祁摸著手中的玉扳指,沉聲道:“恐是公主錯意了應祁。”微身揖禮,“在下還有要事在身,便不久留了。”
說完,應祁穩步邁出御景亭,未曾回過頭。
赫連堇香望著應祁離去的背影,當應祁邁出御景亭那一刻,眼眶中打轉的淚水終是留不住,如泄洪一般,怎樣也止不住。
赫連堇林瞧見自家妹妹如此傷心,自是不忍,掏出一塊手帕,為赫連堇香拭去臉上的淚水,輕聲安慰道:“香兒不哭,好男兒多的是,不止應祁一個,況且他城府極深,皇兄倒擔心你掌控不住,會吃虧的。”
赫連堇香忽然抓緊了赫連堇林,祈求著望著他,抽泣著說道:“皇兄,你幫幫我,香兒此生非應哥哥不嫁,香兒只要應哥哥一人。”
赫連堇林無奈地搖了搖頭,“傻香兒,你的婚姻大事又豈是我這個皇兄能左右的,應祁權勢在手,皇兄能耐再大,也不可能掌控得了的。”
話已至此,赫連堇香再次傷心地低下腦袋,獨自啜泣,片刻,腦中有一個想法蹦出,她快速地抹去淚水,仰著腦袋,湊到赫連堇林耳邊,悄聲道:“香兒嫁給應哥哥唯一的法子,就是讓皇兄做皇帝……”
赫連堇香方才說完,赫連堇林大驚,立即捂住她的嘴,緊張地掃視了周圍一番,見沒人,才安下心來,道:“香兒可知此言大逆不道,若是被旁人聽了去,難保明日就會傳到父皇耳中,你我兄妹二人,以及母妃將會大難臨頭。”
赫連堇香掰開赫連堇林的手,不管不顧的搖頭,執拗地說道:“可香兒就是要嫁給應哥哥!”
赫連堇林長嘆了氣,見自家妹妹如此,心中有些許憤懣,但又不知如何說服她,只得沉悶著。
赫連堇香見兄長沉悶不語,心中不由得生了一股悶氣,兄長不幫她,那她就自己幫自己,總之,她只要應哥哥!赫連堇香一氣之下轉身沖出了御景亭,極快地跑出了赫連堇林的視線。
應祁出了宮,穩坐在馬車里,閉目養神,騎著高馬的石顏擺動下韁繩,馬兒上前了些許。石顏隔著車簾,疑惑地問道:“大人今日是有意為之?”
應祁穩坐著,未睜開眼,道:“無論有意或無意,本大人終究是得罪了四公主,那有何妨。”
“可如今棄了四公主這枚棋子,是否為時過早?”
應祁冷哼一聲,道:“早?四公主這枚棋子本就沒多大用處,早些棄了還免得本大人費心思與她多話。”應祁睜開眼,不悅地睨了石顏一眼,“你今日的話似乎多了些?”
石顏立即低頭,道:“屬下知錯。”語畢,拉了拉韁繩,停下馬兒,讓馬車走在前邊。
應祁獨自在馬車里,眸光暗沉,那四公主平日里的任性胡鬧的性子,不過是像極了幼時的阿莘。那時的阿莘,總嚷嚷著讓應哥哥陪著她一同胡鬧,惹得宮里宮外皆知這位小小年紀鬧天倒地的南楚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