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鐵生幫忙把傷者背負回何家扇坊,再查看了他的傷勢后,謝扶蘇臉色有點凝重。“先生,他死了嗎?”青羽膽怯的問。“沒關(guān)系,我可以救活他。”謝扶蘇把了脈后,這樣回答。青羽松口氣,放心的笑笑,去看鐵生的扇子了:“咦,你烙畫做得這樣好了!”
鐵生憨笑。他心靈手巧,看別人做什么,拿來想想,就會了,縱然一時不會,多想個幾日,總也能像個幾成。尤其青羽對何家這么盡心,他覺得自己多做一點、都是在跟她并肩戰(zhàn)斗,所以又怎能不全心努力?但他說不出來。有些人的心事像花朵,開在心里,外面一絲光華都泄露不出。
“可是這里還是有點問題哦。你想,如果這樣……這樣子。”青羽喃喃著,跟鐵生切磋,一時又把傷者的事給忘了。專注在一件事情上時,她每每這樣,把別的都無視。她甚至沒有注意到,那傷者洗凈臉之后,露出的容顏,足與龍嬰有四五成相似,如果龍嬰忽然發(fā)了福,這傷者簡直就是他的親兄弟。
“青羽!青羽!”謝扶蘇提高嗓門喊。
“……啊?”青羽抬頭,眼神空茫,思緒還沉浸在她的世界里,一時回不了神。
“這個傷者的事,對誰都不準說出去。我跟何家其他人也會叮囑。此外,你如果有什么重要東西放在云水坊里,去拿出來。今后你不要在那里睡了?”
“啊?”青羽還真不是一般的遲鈍。
“我要對你負責!你聽我的。”謝扶蘇干脆直接下令。鐵生難得的、堅決支持了謝扶蘇的意思。
于是青羽就往云水坊走了。東西倒沒什么東西,但總要跟人家說一聲……吉里巷,云水坊門口,她看見幾乘漂亮轎子,還有許多人。
奇怪,巷子好久沒這么熱鬧了。而且那些人之中的一個,是嘉?
嘉的神色凜然像個女神,指著云心哂笑:“你們看,云水坊的大小姐,竟然到我坊里作丫頭,被我趕走了,靠著偷來的一點三腳貓,竟想賣扇子呢,怎么可能!天底下有哪一戶放心跟賊作生意的人,就盡管到這兒來好了。老字號?呸!怎么想得出來!”
云心站在門口,面色發(fā)青、嘴唇雪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那些人都是菩提齋之類大商戶的有頭有臉老板,訕笑看看她,交頭接耳,那種目光,可以讓一個女孩子羞憤投河。但云心只是站著,紋絲不動、只字不吐。
“坊主,怎么了?”青羽奔過去。
“好,這里又有一個。”嘉斜睇她,“你們的貓膩,我不管。但你們得不了好去的,我告訴你。”
“到底怎么了?”青羽急得哭出來。
“來參觀參觀的。參觀完了,也可以走了。”嘉懶懶上轎,其他老板也都鄙夷的笑著走開。
“云水坊,不會垮的。”云貴走到云心身后,兩只手按在她肩上,“不管你使什么手腕,最終得不了好去的,會是你。”目光冰冷望著嘉。
“賊還嘴硬。”嘉笑起來,滟紅的唇角,狠毒如火焰,“你會后悔的。”
“坊主,他們……他們是好人啊。為什么你不幫忙他們,要跟他們吵架?”青羽無法理解。
“小姑娘,你走時,我跟你說過一句話,得罪我的人,有天要跪著求我。”嘉不理青羽,盯著云心,“跟我斗嗎?還早呢,你現(xiàn)在還不算最慘的時候呢!”大笑著上轎。掀轎簾時,她的手停了停,是不是再叮囑幾句呢,對青羽,叮囑她不準跟謝扶蘇發(fā)生什么關(guān)系……但也不必了,那兩個傻瓜,是絕不會亂來的。她甚至還可以想辦法把局面弄得更亂些呢!越亂,不是越好玩?她笑著,直到笑得咳出來,帕子捂住嘴,轎子遠去了。
青羽呆站著。坊主好像不再是以前的坊主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終于能小小聲問云心。
云心整個人,好像全憑云貴的兩只手才能支撐住,可她的聲調(diào)冷冷的、還很有筋骨:“桐夢商行說想跟我們合作、訂我們的扇子,其實是嘉設(shè)計的,我信以為真跟桐夢老板談時,嘉帶人來笑我。我太天真了,她早看出來我是云心。她存心要踩我的。”
“怎么會……那當時,你到底為什么要進引秋坊呢?”青羽總算想起來問了。
“因為一個特殊原因,我現(xiàn)在不能告訴你,可以嗎?”云心懇求的看她,“你還會繼續(xù)幫我的,是不是?”
云貴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她的行逕,無論怎么看都是潛入引秋坊竊取秘密、想化為己用,但這么簡單一句托詞,因為說得足夠真誠的關(guān)系,青羽也就信了,甚至都沒有想到自己也正在幫忙把引秋坊的工藝秘密泄露給云水坊——她從來沒覺得自己掌握的手藝有多么重要,再說,如果不可以對外人說,嘉為什么不直接對她說“不行”,然后把她帶回去呢?“是!當然。”青羽握緊云心的手,“我當然要幫忙你!我——呃,今晚要回何家扇坊睡,因為這樣可能對大家好一點……”膽怯的看一眼云貴,“而且我跟鐵生又商量了些烙畫的事,也許會好的。還有水,我找到了很好的水呢——呃,不過還要試一下。反正明天跟鐵生去盛點水運回來試試。我們這么努力,一切都會好的!”用力抱抱云心。
“是,一定會,我相信你。”云心目送青羽離開,笑容冷下去。
只要被人相信著,這個笨蛋就一定會跑回來幫忙。她知道這點,所以利用。只有利用與被利用,她的世界里。她太疲倦了,沒余力在人的背后贈送什么溫暖笑容。
“你留下的珍瓏,我剛剛解開了。”云貴在她身后輕輕說。
“哦?”云心沒什么表情變化。
“那天你說,你比我聰明,我應(yīng)該聽你的。你說,如果我能勝你一局,我可以喊停,我們可以……”
云心打斷了他:“大哥,你不知道嗎?晚了,時局至此,我們回不去了。”
云貴怔怔看著她的眼睛。晚了嗎?他們只能在她劃定的道路走下去……不,即使是她,也無法掌握這條路的方向吧?然而他會陪著她。他們會陪著彼此。
何家扇坊的暮色下,謝扶蘇蹲到地上,對著那些做扇的東西看了又看,嘆口氣。
幫不上忙啊,他會武功、會行醫(yī),但是這些葉子、竹子、布頭的東西,他真是一點都搞不來。青羽既然堅持,也只能讓她自己去忙,而他,就多看幾個病人,多攢幾個錢,萬一這個作坊撐不下去、他也好在經(jīng)濟上多支持一點吧?
唉,其實以他的身手,隨便去偷去搶點什么,就夠幾戶這樣的作坊吃幾年。但是……他實在不是那種會“劫富濟貧”的人啊!
謝扶蘇又嘆一口氣。自從認識青羽,他幾天內(nèi)嘆的氣比從前幾年都多。
這個時候他才不得不向自己質(zhì)問:他是不是真的喜歡她?
那個傷者狀況已經(jīng)比較穩(wěn)定了,雖然仍然發(fā)燒、并且說不出一句囫圇話,像是受傷過重所致。謝扶蘇知道他身上的傷口,不是一般的強盜砍得出來,他身上的衣料也不是平民能穿。這個人不簡單,只不知是哪路豪強。謝扶蘇默默在守護在作坊里。不管出什么事,他想他總會有這雙臂膀保護青羽。如果青羽要保護別的人,那他也一應(yīng)幫忙。
“先生?”青羽出現(xiàn)在門口。
謝扶蘇抬頭看她,眼神靜靜明亮,仿佛她是燭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先生,有一天,就算我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你也不會不理我、不會祝我得報應(yīng),然后從我身邊離開,是不是?”青羽疲倦在他身邊坐下。
“是的。”謝扶蘇回答,“發(fā)生了什么事?”
“先生,你會削竹絲嗎?很細很細,像頭發(fā)絲一樣細,可以嗎?”她忽然請求。
謝扶蘇就拿起一塊竹子,開始削。他的劍藝,可以在夜色中刺破一只蚊子的翅膀,可以準準削下一個中年人頭上的一根白發(fā)、而不會傷及其他黑發(fā)。雖然很久沒有使劍,但他的劍心還在,于是隨便拿把刀,都不會有什么區(qū)別。纖細綿長的竹絲,就在他手指下形成。
“我可以用它們編一把扇子,然后用先生的名字給它取名。”青羽喃喃,“這話好耳熟,像是誰說過的……你不會突然離開、也不會突然變得很兇,是不是,先生?我害怕,那樣太悲傷。”
晚霞靜靜在窗臺上洇開,竹絲綿長似情人的相思。謝扶蘇說:“是,我答應(yīng)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