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國的友誼伴著陸以如的封妃迅速建立起來，冊封儀式過后第二日，北越使者就毫不停留的帶著一堆溱國皇帝賞賜的物品回國了。

陸以如就算是要在這異國皇宮里扎根了，雖然身邊連個(gè)能說說家鄉(xiāng)話的人都沒有。

她起了個(gè)大早，在宮女的精心打扮之下盛裝待發(fā)，正等時(shí)候差不多，去平陽宮請安。這是她作為皇帝妃子第一次與皇太后正式見面，她暗自給自己打氣，一定要給皇太后留下一個(gè)好印象。若是不得皇太后歡喜，她一個(gè)人在這皇宮里，恐怕是有的煎熬了。

當(dāng)她緩步走入平陽宮時(shí)，發(fā)現(xiàn)自己來的不早也不晚，心里小小松了一口氣。

她妝容得體，本就是北越公主，身上的貴氣不是一般的妃嬪能夠比擬的。按照規(guī)矩在皇后下方的位置坐下，儀態(tài)端方，不驕不躁。

因著宮里妃嬪多起來了，太妃們就不必再跟著湊熱鬧添人氣了，新妃去的也只是分位稍高些的。加上皇太后本人，也就只有六個(gè)。不過夠了，太多了嘴雜也沒什么好的。

竇憐凡深得皇太后喜愛，將自己的乖巧體貼形象維護(hù)的很好，每日早早便來先與皇太后說上幾句話，在出去外殿等眾人到來。

陸以如到時(shí)，竇憐凡正與已經(jīng)來了的敏貴人說話，見到昨日的公主今日的淑妃，她放下手中的茶盞，盈盈一禮，就道：“淑妃娘娘昨夜睡得可好？可還習(xí)慣？”

陸以如想起昨夜皇帝清俊眉眼，不由臉上一紅，片刻回神，微微笑道：“并無不適之處?！?

“那便好了，若是有什么不習(xí)慣的，盡管與姐妹們說，日后都是一家人了?！备]憐凡笑著看向敏貴人，似乎在征詢她的意見。

敏貴人對她說的這番話有些不喜，皇后還沒來呢你就把皇后該說的話給說了，這副架勢端給誰看。礙于淑妃在場，她只能點(diǎn)點(diǎn)頭附和。

不多一會兒，人就來齊了。

肖則盼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轉(zhuǎn)過頭時(shí)看到陸以如對自己投來的感激一笑。她那天之所以冒險(xiǎn)只是因?yàn)闆]有比那更合適的時(shí)機(jī)了，并不是為了解救她。她心里不以為這值得感激，不過對方既然示好，那自己也不能端的太過不是？于是她也朝她微笑了一下。

皇太后用過早膳出來與人員到齊差不多同時(shí)的，她一出現(xiàn)，下首的人齊齊行過禮，才再次坐下。

照舊對于新妃子進(jìn)行了賞賜，然后就是慰問了。

“淑妃不必緊張，放松了與大家說話就是了?！被侍笠娝裆o繃，便提了這么一句。

肖則盼身為皇后，當(dāng)即表態(tài)道：“大家都不是不好相處的人，多說說就熟悉了?！?

陸以如起身謝了，坐下道：“若是以如說錯(cuò)什么，大家莫怪。”

她今日穿著偏紅，袖口鑲著金邊，舉手投足間發(fā)髻上的金步搖隨之晃動，有些扎皇太后的眼。

皇太后的視線掃向離自己最近的肖則盼，除了頭頂鳳冠，其他的裝飾物即使有也是小的可憐的，身上配飾多是玉質(zhì)。肖則盼好深色，穿衣也是挑的那些內(nèi)斂的顏色，今日一身暗紫。雖然沉穩(wěn)端莊，平日見了也不覺怎么樣?？墒墙袢张c那公主坐在一起，皇太后覺得皇后穿的太素了，壓不住淑妃的艷色。

再一對比淑妃紅潤的臉色與皇后似覆霜色的嘴唇，就更覺得淑妃裝扮過盛，皇后過于素雅。

看皇太后忽然神色古怪，饒是肖則盼往日多善于猜度也想不出她怎么了。而且她自己今天本來就不是很精神，昨夜為了丘懷宮的各項(xiàng)事宜稍微熬晚了一些，早起時(shí)就覺得有些頭疼。

陸以如心里更是忐忑，因?yàn)樗吹交侍笫窃诙⒅戳嗽S久之后才變的臉色，恐怕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了。果然，不過多久，皇太后就發(fā)難了：“淑妃喜紅？這顏色瞧著可比皇后身上的喜慶多了。哀家瞧著都覺得眼前一亮。”

她道是問題出在那兒呢？肖則盼端起茶杯，微抿一口，略帶苦澀的茶水滑到口里，稍微清醒了些。她身上的衣服遠(yuǎn)看是不顯眼，但細(xì)看就能瞧出皇家的奢華來。紋路清晰，針腳細(xì)密，衣上的暗紋在室內(nèi)看不分明一到陽光底下就顯得清清楚楚了，哪一處樣紋不是栩栩如生擬同真物的？她自認(rèn)為自己身上穿的可比淑妃的精致多了，雖然顏色上是暗了些，也沒算丟了皇后的份子吧。而且淑妃若在民間也算得新嫁娘，穿穿紅衣也沒什么。

陸以如不知道該怎么回話，她還不至于聽不出皇太后話里的意思，只是按照溱國的禮儀，她未著正紅，沒有犯忌諱才是，皇太后說這一番話，又是出于什么樣的心思呢？

她有些尷尬，只能勉強(qiáng)笑一笑。

“母后可是嫌棄臣妾土氣？”肖則盼接過話茬，“臣妾是穿慣了這些……”做出很無奈的樣子，似乎是在很認(rèn)真的打量自己。

見皇太后搖搖頭一副很不贊同的模樣，肖則盼又道：“正好淑妃來了，改日臣妾向她討教討教，也趁機(jī)多做些新衣裳……”

站在皇太后身后的孤荷笑了，這一小小的聲音讓皇太后的神情也和緩許多，她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知道自己這幾日心緒不寧容易煩躁，這算是遷怒了。被肖則盼孤荷這么一打岔氣也消下去不少，平心靜氣之后再看兩人也不覺得如何了。“你就惦記這個(gè)，不過換個(gè)色調(diào)也好?！鞭D(zhuǎn)而面向大家道：“你們可別學(xué)皇后穿的那么沉悶，都鮮亮些，這大好的年紀(jì)可別弄得灰頭土臉的?！?

沈嬪敏貴人等都笑，笑嘻嘻應(yīng)下。

陸以如心底有些悶悶的，她只覺得皇太后在針對她，感到很委屈。她明明什么事都沒有做不是嗎？

“好了，大家都回去吧，皇后留下，哀家有事和你說?！?

大家在平陽宮門口又笑鬧了一陣，才各自乘著攆車走了。陸以如正沮喪著，不想那么快回那所冷冷清清的宮殿，便帶了兩個(gè)宮女沿著宮道慢慢走回去。

溱國的山水與北越是完全不同的，北越更多的是茫茫無際的大草原，而溱國就顯得精致很多，小橋流水彎彎繞繞的，就連人的心思都奇奇怪怪的。有些暴躁地想踢點(diǎn)什么，偏偏宮道上整潔的什么都沒有，心頭就來了火氣。連這條路都欺負(fù)她！

她堂堂北越公主，怎么會陷入這樣的境地！身邊沒有用慣了的事物，沒有熟悉的人……眼眶不由紅了起來，想起小環(huán)天真無邪的小臉，心頭大慟。她覺得好壓抑，她需要發(fā)泄。

“佩兒，帶本宮去御花園?！?

平陽宮。

皇太后支著手臂揉著自己的額頭，讓肖則盼到她身邊坐下。兩人沉默了良久，皇太后才開口：“皇后，哀家不是故意要給你難堪。”

肖則盼沒想到皇太后居然會像這樣說出類似于道歉的話，有些驚訝，不過她心在某一些方面向來寬的很，剛才的事她壓根沒有放在心上，但皇太后既然說了，那她也只能道：“臣妾明白?！?

“你不明白！”皇太后突然大聲起來，尾音都是顫抖的，像是壓抑了很久終于爆發(fā)出來一樣。皇太后閉上眼睛撇過臉，像是被抽干了力氣，道：“你父皇昨夜又嘔血了……哀家怎么也止不住，被子上都是血……”

她的聲音里包含了極大的痛意，似乎下一刻就會崩潰。

肖則盼從來沒有懷疑過皇太后對太上皇的感情，她看的出來，皇太后對太上皇的愛意有多深。自太上皇身體支撐不住秦玦繼位起，這個(gè)溱國最為尊貴的女人幾乎就沒有再真正開懷過，也愈發(fā)的喜怒無常。這個(gè)在后宮翻云覆雨幾十年的女人，此刻比誰都脆弱。

“哀家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皇太后抱著頭，哽咽道：“他現(xiàn)在都吃不下飯了，連喝水都像是要了命。皇后，哀家沒有辦法，哀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他痛苦……”哭腔漸濃，一滴淚從她捂著臉的手指間鉆了出來，順著手背往下滑，最終落到地上滲到土里。

“哀家想他活著，哀家又不忍心見他這么痛苦……他痛的時(shí)候也是一刀刀再往哀家心里割呀！哀家怎么忍心，他怎么忍心，老天爺怎么忍心??！如果可以……哀家真的想陪著他一起去死！”最后一句說的狠決，又都是無奈。她怎么能這么早就陪著他走呢，她是皇太后啊，皇帝年紀(jì)還小，怎么能放手這一片他傾注了大半生心血的土地一走了之！

肖則盼握住她捂在臉上的手，把她的手從她臉上移開，對上一張滿是淚痕的狼狽的臉。

肖則盼的手是冰涼的，也細(xì)細(xì)瘦瘦沒有什么力道，此刻卻仿佛有一種名為堅(jiān)定的東西傳了過去。

對著皇太后迷茫不知所措的臉，她沉靜道：“母后，從現(xiàn)在開始多陪陪他吧，其他事先交給臣妾。生死有命，人對抗不過天，但人可以選擇怎么迎接怎么送別。好好愛他，趁他還在?！迸呐乃募纾t盼鼻頭微酸，“也許，還有來生呢……”

皇太后在最后卸下所有偽裝與防備，像是沒有了一切，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