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滿懷，傷滿心，寒風滿天地。

幾日過去，因為皇后大壽將至，宮中一片和樂之象，讓人也暫時忘記了在這樂意融融之下蠢蠢欲動的暗波。

這日清晨，還在散漫地忙著手邊的雜事，卻突然聽見外面一陣喧鬧之聲。想來又是有人去打探了一些王公大臣的佚事前來分享，便未加關注。

深宮之中，除了每日里繁瑣而重復的雜事，偶爾閑聊幾句還擔心會觸到一些隱秘之事。唯獨是這樣喜慶的日子，就算是大張旗鼓談論，也因為喜慶不會遭到太多人的猜忌。可想來，這普通宮女之間，也就這些樂趣可言。

沒料喧鬧之聲漸漸迫近，還是好奇地起身朝外走去，卻見一群宮女圍著一花枝招展的女子。這女子打扮得甚是喜慶，一頭金色發飾更是奪目。翹目轉頭之際，卻見她蓮步升升，柳腰裊裊，不正是那日帶我去見沈司記的肖華么？

卻聽一宮女驚喜問詢：“這些都是太子殿下賞賜的么？”

“那當然！”肖華依舊還是那般張揚：“太子殿下覺得只有這耀眼的金色才能凸顯出我的動人美貌。”

一宮女指著肖華頸間是項飾問道：“肖華姐，那這又是什么？”

卻見肖華不僅沒有回答，反倒瞬間變了臉色，只驚得附近宮女全都詫異。

“亂叫什么！”一宮女突然輕斥：“以后要叫娘娘！”

肖華一聽，臉上立刻綻開笑意，甚是得意：“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太子殿下說還得等到皇后大壽之后才能向皇上奏明。”

話一出口，我不禁啞然失笑。這宮中爭斗，若是在明面上的，哪里敵得過一個“等”字。更何況這太子已經有太子妃，還有不少側妃，個個家世顯赫。即便肖華能夠得到機會，成為太子側妃，那也只是諸多側妃之一。看來性格張揚的肖華想到的全是眼前的小小榮耀，卻沒思考過長久的未來。

不過，深宮女子，哪個不是希望一朝得寵，獲得無上尊榮。這其中也不乏只為一個名號，從此擺脫奴婢之命的肖華之輩。但是“后宮佳麗三千人”，妃嬪卻始終寥寥，要想一朝為主，又豈是那么容易。

“當然了，我也替你們想著呢！”肖華興高采烈：“太子我是不會分給你們了，不過……”肖華故意賣起了關子，卻引得眾人紛紛追問。她在人群中左避右閃，但看起來卻是非常享受這種被關注的感覺。

“好了，我說啦！”肖華似是追逐累了，才道：“我聽說，皇貴妃已經催促牧成王早日娶親呢。”

牧成王？趙書言！

心管不住般狂跳，只覺天好像要塌陷一般。

這些日子，早已聽聞，趙書言自從趙龑篡位之后，一直偏居西南封地，少有入宮。這些年來，各王爺紛紛冊立王妃，甚至連趙書壁都已經有了一位王妃蕭氏。唯獨只有趙書言，一直以身體羸弱為借口不曾成婚。

莫盡若蒹葭，皇天浩蕩；思不如年華，此心難忘。

沉思半響，全然沒有聽見其他人嘰嘰喳喳的聲音，只是發呆，卻突然聽到肖華聲音：“琳瑯也在這里呀？”

我微微一笑，輕輕點頭，卻不知如何回復。

“記得琳瑯你初入宮時，很是得尚宮大人青睞，而兩位司記還為了你發生爭搶。”言及于此，我便知道，這肖華今日怕是不會讓我好過，但仍然面露微笑，不動聲色。

“我還以為你會一步登天，甚至早我一步。”

我尷尬一笑，更是不知如何接下話頭。那日在付心雀處見到這肖華之時，便覺得她的打扮已經與眾不同，卻不知她居然是付心雀扶持的討好太子的力量。

肖華見我還是不講話，更加生氣，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你是不是在想：‘你還不是太子妃呢？得意什么呀！’”

我淡淡一笑：“琳瑯不曾如此想，只是覺得姐姐今日美貌動人，一時出了神。”任憑你肖華有絕世容顏，亦有上等家世，以你之性格，絕不可能成為太子妃。

“哼！”肖華得意冷笑：“你就是羨慕也沒有你的機會了。”

我只賠笑，還是沒有多說。

卻見肖華一臉不解氣的樣子，湊上前來，完全不管其他人還在場，開口數落起我來：“那日初見你時，只覺得付尚宮對你另眼相待，還以為你有什么本事。沒想到這些日子里，你不僅沒有得到付尚宮親授，還同時得罪了沈司記與梅司記。不是我說你，你除了這一張臉，還有什么？”

肖華一席話講完，其他宮女紛紛噤聲。我素來不與人結怨，又常常私下幫助她們處理日常瑣事，她們對我都無惡感。加上前些日子王昭儀一日內兩次駕臨司記司，我從中調解，她們對我更是禮敬三分。如今肖華在我面前張揚顯示，卻驚得那些想要巴結她的人不知如何是好。

我淡笑搖頭，心中只覺這話似乎應該對她自己講。但同時也詫異，付心雀為何會扶持這種囂張的人。付心雀難道不怕她觸怒太子而被牽連？

“你這笑是什么意思？”肖華還是沒有錯過我那細微的表情，更不打算就此放過我。“舒琳瑯，我告訴你，等我成為太子側妃，我第一個要收拾的人就是你。”

我心中稍有氣憤，便想推波助瀾，讓她更加暴露在外：“不知琳瑯是哪里做得不好讓肖華姐姐生氣了？”

“不是你做得不好，而是做得太好了。”

女子的嫉妒心，不在于你做了什么讓她生氣的事，而是在于她沒能做到可以讓你羨慕或是生氣的事。可惜！肖華成為不了我嫉妒的那一類人。

“琳瑯在這里向肖華姐姐賠罪！”

“要賠罪是吧？”肖華眼中閃過戲謔之意：“那你就向未來的太子妃行禮吧！”

向未來太子妃行禮！也就是說，我堂堂夜月公主還得向她肖華下跪！短短一瞬間，我真的以為自己會上前咒罵或是動手打她。但是我沒有，今時今日的我再不是兒時的齊夢予，而是帶著舒琳瑯的生命生存的另一個人。

我微微一笑，就要跪地請安。心中卻明白得很，肖華連側妃之位都沒坐上，卻覬覦起太子妃的位置。她的這一生怕是很快就到盡頭了。

“都圍在這里做什么？”忽聽得一聲輕聲呵斥：“還不快去做自己的事！”

竟然是付心雀。好些日子沒見她對宮女們說過一句重話了。

“肖華拜見尚宮大人！”

付心雀面無表情地回復：“難得回司記司一趟，何必生些事端。”

肖華一聽，臉色更是不好，轉頭狠狠瞪了我一眼，卻剛好被付心雀看到。

“是不是也要我給娘娘下跪請安？”付心雀語氣平和，但卻生硬得很。

“尚宮大人為何如此偏心？”肖華心中不滿，神情盡在臉上。

“偏心？若是我偏心，今日接近太子的就是別人而不是你了。”付心雀有些怒意，卻還是努力壓制著：“倒是你，未免太貪心了。”

“可是……”肖華心有不甘：“我若不能為妃，又何必討好太子？”

“何必讓所有人都知你心思？又何必處處樹敵？”付心雀嘆氣：“你先回太子身邊去吧！不要再招搖了。”

肖華恭敬稱是，對我冷哼一聲，扭頭離去。

我只微笑恭送：“肖華姐姐好走！”

肖華一走，院中頓時安靜下來，適才的喧鬧散去，心中的不快才浮上心頭。付心雀卻在一旁仔細看著我，直看得我有些后背發涼。

“尚宮大人，琳瑯一時差錯，惹了肖華姐姐生氣，現下就去反思。”言畢就要轉身逃離。

“等等！”付心雀在我身后笑道：“難得你能如此看透‘忍’這個字。”

付心雀此意，就是認為我適才面對肖華的挑釁與打壓，心中雖有憤慨，卻是全力隱忍。付心雀一言，令我不知如何應對，卻聽她輕笑：“跟我來！”

不知付心雀要將我帶向何處，只得跟在她身后，一路前行，恍恍惚惚，心中全然是趙書言將要納王妃之事。

“到了！”隨付心雀言語畢而停，抬頭一看——“流屏殿”。

玉煙隨風散，流水度華年，任風云天際變換，唯獨此間存舊顏。

“知道我為何帶你來此處么？”

我詫異搖頭，卻心中難安。付心雀若是想對我講些什么，大可直接在尚宮局司記司殿中，何須如此繞遠來到此處。除非她要講的與這“流屏殿”有很大關系，或是與我有牽連。

“流屏殿一共居住過上百位妃嬪。其中有兩個曾是我的好姐妹。”

我微微驚異。流屏殿是名副其實的冷宮，但據我所知，趙龑入主皇城后，只有前些日子的劉美人被遷于此處。更何況，趙龑篡位后，除了早年間的那些妻妾，甚少冊封其他妃嬪。

付心雀看出我的驚訝，笑道：“我九歲入宮，在這宮中已經虛度十六年。”

付心雀如此一講，我更是驚訝，那她豈不是從我父皇還在位時便已在這宮中。

“可是這十六年來，即便已經坐到尚宮的位置，還是日日小心謹慎的活著，如同行在薄冰之上。”

堂堂尚宮局尚宮居然也是這般心境？

“可是，我最遺憾的還是丟失自己的那十年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