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夜未眠，我的眼睛酸澀得厲害，可是仍靜靜地躺在床上，定定地看著天花板發呆。現在是凌晨四點左右，晨曦初露，曉光始照。夏日的暖意還未完全鉆透進來，反倒是清晨的涼風吹得我有些瑟瑟發顫，使自己還基本保持著清醒的頭腦。我淺蓋著一層薄被，露出一雙未著寸縷的腳丫，忍不住又側轉一下頭，看了一眼隔壁的干干凈凈的床鋪和關得嚴嚴實實的門。曉茵還沒有回來，整整一個晚上，她都沒有回來過，而我則是等了她一個晚上，一夜未合眼。

黃顏她們說昨天曉茵是晚上七點多的時候離開寢室的，走的時候情緒很低落，問她去哪里，她也未說。還有，菁菁說曉茵這幾天的心情一直都大起大落的，也不像先前開朗了，總是一個人神出鬼沒的。早上天微亮就離開寢室了，晚上快熄燈了才回來。我的心里很難過，曉茵一直都是和我走得最近，她還愛和我說心事，而我竟忽略了她這幾天的異常情況，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難事，又會不會怪我，我一點都不知道。

我到現在還不能確定昨天我在寢室樓下發生的那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不歸宿的曉茵現在又在哪里？

“凡塔？”早起的菁菁從上鋪爬了下來，看到我一動不動地睜著一雙大眼睛，嚇得拍拍胸口，說道，“你怎么了，這么早醒了啊，還是一晚沒睡啊？”

“呃？”我后知后覺地看了她一眼，發出一種類似于鴨叫的聲音，“我在等曉茵。”一夜沒睡的我，恐怕是感冒了。

“怎么，她還沒回來嗎？”靜靜一臉詫異地回頭看了看曉茵的床鋪，未說什么，只在我床邊坐下，蹙著眉頭囑咐道，“你別擔心啊，也許她是臨時有事不回來了，可是你別把自己搞垮了啊！”

“嗯，我知道了。”我的心頭一陣暖意，勉強對著菁菁笑了笑，但是很快又不說話了。

“你不放心她？”菁菁直直地看進我的眼，柔聲問道。

“嗯。”我點點頭，又說道，“她的電話一直都是無法接通！”

我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曉茵的音容笑貌。其實，一夜未眠，不僅僅是擔心曉茵，更源于內心一股莫名的焦躁不安，仿佛預感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要發生一樣。

“其實……”菁菁欲言又止地看著我。

“怎么了？”我好奇地盯著她，一絲疑惑浮上心頭。

“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菁菁沉合了一下眼眸，下定決心似地對望說道，“昨天，曉茵，離開的時候讓我跟你說聲對不起。”

“對不起？”我反復咀嚼著這句話，心頭的疑慮一圈圈蕩漾開來，昨天晚上，幻境中的她也是這樣說的。

“會不會……”菁菁皺皺眉頭，似是擔心什么。

“呵呵，不會！”我自娛自樂地解釋道，“曉茵那樂觀那么開朗，也許是偷偷做了點對不起我的事，覺得不好意思了啊”

沉默，我和菁菁互望著，我的心裂開一條縫，漸漸穿出一個無底洞。

凌晨五點半，一夜未關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了。我一看，是抑揚。這么早？！

“喂，抑揚，怎么了？”我懶懶地把手機擱在左耳上，微微側了側身。菁菁一臉曖昧地看了我一眼，口語道：好好溫存吧！

“呃，凡塔，你的嗓子怎么了？”抑揚顯然被我粗嘎的嗓音嚇住了，他放低了聲音，柔聲問道。

“沒什么，大概是有點著涼了。”我微微瞇著眼，想著趁這會兒小憩一會。

“哦，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抑揚的語氣里有一些責備，但是仍充滿了寵溺的意味。

“有什么事啊？”我克制住想要沉沉睡去的沖動，勉強睜了睜眼，想著快快結束這通電話。

“嗯，凡塔，我現在在學校大食堂旁的荷花池邊，這里死了個人！”抑揚這才拔高了嗓子沖我喊道。

我的心突地往下一沉，眼睛一下子張大，但很快，我又穩住了心神，淡淡地說道：“那又怎么了，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歡湊熱鬧！”

“凡塔……”支吾的聲音，之后是抑揚斷斷續續的聲音，“我不知道是不是，隔得遠了，但好像他們在說是外語系的，有幾個人還認出來了，是你認識的。”

“我認識的？！”薄被一下子從身上滑落，我騰得站起來，大聲問道，“誰？”

“林曉茵！”抑揚鏗鏘有力的聲音。

“什么？”我猛地從床上翻坐起來，仿佛置身于冰窟之中，聲音都顫抖起來。那平日里還頗覺可愛的聲音，此刻讓我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

“我現在就在大食堂這邊，要不你趕快過來。院領導都過來了，他們正在維護現場。已經有人報警了，估計派出所的馬上就會來了！”抑揚聲嘶力竭地喊道，我這才意識到——真的出事了。電話那頭人聲嘈雜，漸漸掩蓋了抑揚的聲音，實在溝通不了了，我只好失了魂一般地掛了電話。

我咬緊了蒼白的唇瓣，急著想下床，可是竟穿不好鞋子，冷汗一點點滲透在我的背上，我突然怕極了。我一遍一遍地在心底否認，不會是曉茵，不會那么巧的。

大腦里那根斷掉的弦始終接不上去，我的手不聽話起來，衣服怎么都穿不好。大概是被我大聲的叫嚷驚到了，正在洗漱的菁菁從盥洗室探出腦袋，“怎么了？”

我機械地回答：“沒事。”然后死命地去拉扯身上的衣服，為什么，為什么腦子里好亂，心里好亂。

看到我如此怪異的舉動，菁菁忍不住走了過來，一把奪過我手上的衣物，揚聲問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菁菁……”我身體不斷哆嗦著，沙啞著聲音說道，“曉茵可能出事了！”

“我陪你去！”定定地看了我數秒之后，菁菁鎮定地對我說，“走吧，一起去！”

我感激地望了一眼菁菁，心底陡升了很多勇氣。

臨走前，看了一眼仍在熟睡中的黃顏，不忍打攪了她的清夢，我和菁菁匆匆忙忙地掩門而去。

【學校大食堂邊的荷花池】

荷花池占據了W大人工湖的一隅，就在W大情人坡旁邊，而且離后山并不遠。它的面積并不大，只是呈狹長的一段，大概兩百多平方米。時值夏日，正是荷花盛開的季節，雖然沒有映日荷花別樣紅那般瑰麗紅艷的美景，卻也是蓮蓬滿池，綠意盎然了。特別是在夏日的晚上，那種清新怡人的景色更是吸引了大批學生情侶在此駐足。人工湖旁的那片小山丘之所以被稱為情人坡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那一對對的小情侶正如一灘灘的鷗鷺，呆在寧謐的荷花深處，行人的誤入，便會驚起一大片。所以，晚上的情人坡可以說是情侶的專用場所，單身一族是鮮少涉足的。更何況最近發生命案的后山離這里又不遠。

曉茵沒有男朋友，這是我可以肯定的，而且她也沒有什么特別要好的異性朋友，她怎么會去荷花池那邊呢？飛奔的我，一遍遍在大腦里刷選信息，似乎是想說服自己死的人不會是曉茵！

終于，到了，我卻止住了腳步。

靜靜地呼吸著，我呆楞著看著盡在咫尺的尸體，濕答答的，上面蓋了一層布。

很快就有人來驅趕我們了：“請同學們配合一下，不要破壞現場！”見有些學生仍免不了好奇之心，院領導又板起了臉嚴肅地說道，“你們再不離開，到時候派出所的來了，你們個個都脫不了干系！”

很多同學都縮頭縮腦地退了回來，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我只好茫然地退到一邊，菁菁扶著我的手，怕我摔倒在地。

“來了？”抑揚高大的身影一下子過來罩住我的，一臉的愁云慘淡，緊緊鎖住我的眼睛，“怎么，你的臉色很不好！”

“她一晚上沒有睡，精神狀態不大好！”心細的菁菁見我咬著唇瓣不愿開口的樣子，忍不住替我回答了。

“唉……”抑揚見我的目光始終定在不遠處的尸體上，只好轉移了話題，“我四點多就被吵醒了，忙到現在，人群里傳得沸沸揚揚的，說是為情自殺什么的！”

“別瞎說！曉茵沒有男朋友！”我突然回過神來，憤怒地瞪著抑揚，感覺他也是無心的，又怏怏地說，“曉茵不會那么傻的，她還沒有男朋友，就是好的異性朋友也沒有！”

“哦。”顯然意識到我的激動和愈來愈蒼白的臉，抑揚主動緘言，擔憂地看著我。

“確定是曉茵嗎？”我的心里尚存了一絲希望。

“嗯，其實尸體至少在水里泡了一個晚上了，有些腫脹了，辨不清幾分面目了。只除了她的衣服和頭發可以確定她的身份。”抑揚難為地搖搖頭，不停地在尸體和我之間來回掃視。

“我想看看她，行嗎？”我緊繃了身子，認真地哀求道。

“恐怕不行，院領導已經說話了，我的工作就是保持現場。”抑揚皺了皺眉頭，耐心地解釋道。

“應該可以的，你就說我們是死者的室友！”性子比較急的菁菁爭辯道，一臉的咄咄逼人。

抑揚也沒再說什么，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就跑開了。

遠遠地，看到他正在和一名院領導商量，開始的時候，那個人一直搖頭。終于，他拍了拍抑揚的肩膀，重重地點了點頭。于是，抑揚興奮地朝我們揮手。

我死死地盯著眼前的這具尸體，它濕漉漉地散發著一股水草和著泥土的味道，我伸出去撩上面那層白布的手不斷地顫抖。

刷，白布被人迅速地掀起，我知道肯定是菁菁看不過去我的優柔寡斷了。

尸體全身都被水泡得發皺泛白，呈現出一種死魚的顏色。臉部有幾條顏色不一的淤青，眼睛緊閉著，鼻孔和微張的嘴巴里隱約可見水草和泥土。衣服完全皺皺巴巴了，有幾處都快被變形的身體撐破。

我努力控制住自己幾欲昏厥的沖動，仔細地打量它。它的衣服確實是曉茵昨天穿的，她的散亂成一片的頭發長度也和曉茵的一樣，可是，我仍不愿放棄。

突然，我被尸體脖子上的那串吊墜吸引了眼球，我發了瘋一般地用手去擦拭它已經骯臟不堪的表面。

“凡塔，你怎么了？”菁菁和抑揚都撲過來想制止我瘋狂的舉動，甚至一直在旁邊留心的院領導也叫了起來：“唉，別碰尸體！”

我充耳不聞起來，然后，驀地，我停住了手，輕撫著手中那粒小小的花生墜子，我的眼淚一下子撲朔撲朔往下掉，一口氣噎在胸中，瞬間感到天旋地轉起來……

“曉茵……”淚眼迷霧，我仰天長嘯，臨死，你還戴著我送的禮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