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小子,你這樣一天只干活不吃飯,咋能個堅持得住么。來,俺這兒還有點兒,還沒動過呢,你吃吧。”李進旁邊的一個臉龐黑瘦、滿是皺紋,頭發都已經有一半花白的老人,站起身來,干癟粗糙的手臂,把自己那個破舊的大瓷碗遞到龍瀾的面前,又轉頭沖李進呵斥道,“你這臭小子,從小就愛跟瀾子搶飯吃,連野果子都搶,這么大了咋還是改不了這毛病。干了這么一天的活,有哪個不累不餓的么,你還好意思吃人家的。”
“老福叔,不用了,我真的不餓,您留著自己吃吧。”龍瀾看著被老人說得拿著饅頭干看著不好意思再吃下去的李進,嘴角破天荒地浮起一絲微笑,原本有些憋悶的心情也是一下子好了許多,手連忙將老人伸過來的碗擋了下來。這個老人,跟原先的龍瀾還有李進也是同鄉,而且還是對門的鄰居,許多人都管他叫老福叔。據說是因為老伴兒生病,一雙兒女也賺錢不多,難以贍養他們,這才不顧年紀出來打工掙錢。
“瀾子,要不還是還給你吧,我不用了。”李進似乎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夠兄弟,趕緊站起來,訕訕地把手里已經吃了一半的饅頭又遞給龍瀾。
“滾一邊去,吃成這個德行了,喂狗都不要。一邊蹲著吃去吧!”龍瀾毫不客氣地一腳踢在李進的大屁股上,把一臉猥瑣笑容湊過來的胖子踹到一邊。
“唉。瀾小子,要是吃不慣工地的飯,你就去外邊的面館叫碗三塊五的拉面也行,干咱們這行啊,就是賣力氣,一定得吃飽了才能有力氣干活。千萬得吃飯,否則遲早得餓出病來的。別舍不得花那點兒錢,實在不行,你老福叔這兒還有呢。”幾番推脫下來,見龍瀾怎么也不肯接受,老福叔嘆了口氣,隨后又語重心長地對著龍瀾教育了一大通,還從衣服里掏出一張幾乎被汗水浸濕的五塊錢紙幣。
“放心吧老福叔,我一個大活人,有手有腳的,總不可能會活活餓死吧。”龍瀾連忙把錢塞回老人的口袋,攙扶著老人坐到一塊干凈的石頭上。老人喋喋不休地啰嗦,卻沒讓龍瀾覺得一絲不耐煩,反而還多了一種奇異的感覺。這種感覺,龍瀾從未體會過,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卻讓他的心里很溫暖舒服。
李進有些呆傻地張著大嘴,看著幾句話就把老福叔哄得點頭的龍瀾。愣了一會兒,把手上的最后一口饅頭扔進嘴里,混著口水咽了下去,又用骯臟油膩的袖子擦了擦嘴,待龍瀾走回來的時候,李進趕緊跑過來,嘿嘿奸笑著一把摟住龍瀾的肩膀:“我說瀾子,你小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會說話了。以前你的嘴比悶葫蘆還笨,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現在竟然幾句話就把倔驢似的老福叔給降服了。難道練氣功還有練口才的功能?”
“需不需要我先把你給打出屁來?”龍瀾斜眼瞥了瞥胖子,直接一肘子把李進打飛,“身上什么味啊,臭烘烘的,現在開始跟我保持五米的距離。否則我就削你。”
“我靠,一個大老爺們咋跟個小姑娘似的,還怕汗味兒,這才是男人的味道,懂不?”李進不屑地朝龍瀾比了個中指,一看龍瀾似笑非笑的表情,倒還真不敢過去了。扭了扭肥大的腰,隨便轉頭一看,突然又蹲下來,對一個身材堪比竹竿,拿著一張紙蹲在地上嘿嘿傻笑的少年道,“嘿,六子,你傻樂什么呢你,撿著錢啦?”
“嘿嘿,俺女朋友從老家給俺寄信來了。”六子捧著那張巴掌大的信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上面歪歪扭扭的字,好像那就是他的女朋友似的,對一旁的李進眼角都沒掃一下。
“真的?來我看看,讓你進哥給你參謀參謀。”李進一聽來了精神,瞬間變身八卦男,伸手就去搶信紙。
“躲一邊去。”六子躲過李進那雙臟不拉幾的肥手,小心翼翼的把信紙藏進懷里,沒好氣地瞪了眼一臉賤笑不懷好意的胖子,“就你這樣還給俺參謀,你先給自己找著一個女朋友再說吧。”
“我靠,你小子皮癢是吧?”被戳到痛楚,李進頓時抓狂地錘了錘胸口,又看著一點反應也沒有,依然盯著信紙傻笑的六子,故意輕咳一聲,臭屁地理了理那頭亂得連鳥坐窩都嫌臟的頭發,道,“那是你小子不了解你進哥我。對我有好感的女孩兒多了去了,但我是那么草率地就決定感情的人嗎?俗話說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不是跟你吹,只要我愿意,保證你小子立馬就能多幾個嫂子。”
“進哥,你看天上那是什么東西?”六子忽然把信紙折好收起來,站起身來,一臉驚異認真地指著天空道。
“啊,什么?”李進連忙仰起肥圓的大腦袋向天上望去,一雙眼睛都快瞪出來了,可除了一抹淡得可以忽略不計的云,依然什么都看不見。
“天上這么多牛你都看不見?”六子裝作一臉詫異的看著露出半截肥大肚皮的李進。
“你小子。。。。。。看我不抽死你。”李進蒙了一會兒,看著周圍哈笑不已的人群,這才猛然回過神來,一邊大罵著,一邊朝六子撲了過去。六子早有預料,趕緊轉身撒丫子跑路。
“哈哈哈。。。。。。”四周蹲坐著的工友們捧著飯碗笑得前仰后合,震耳嘈雜的笑聲,使得偶爾從工地的馬路邊經過的路人都忍不住側目一視。
龍瀾看著兩道追打的身影,嘴角,第二次不由自主地劃起一絲細細的弧度。
高處不勝寒,或許只有曾身處高處,而如今已經跌落下來的人,才能懂得,那高處,究竟有著什么,又沒有什么。
第一次,龍瀾覺得落難凡間,重新換一種生活方式,也沒有什么不好。他已沒有了原來萬人之上的崇高地位,但卻讓他那顆沉寂了不知多少時間的心,如同深埋地下幾百年的種子又重見天日一般,漸漸地生出了幼芽。
“哎,大家都先靜一靜啊。你們兩個小子別打了,安靜,下面我有件事情想要跟大家講一下。”正當李進逮住六子一頓錘的時候,剛剛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的鼠眼男,又忽然跑回來了,有些費勁地邁著粗壯的大腿,爬到一個石塊堆上,舉著大喇叭揮手沖著起哄得正帶勁兒的眾人喊道。
“許頭兒,嘛事啊,站上面多危險,你下來說唄。”一個中年漢子站起來,朝著鼠眼男憨聲道。頓了一會兒,似乎覺得太熱了,用手扇了兩下,鼓著腮幫子吐了幾口氣,最后索性直接把那一身臟破得跟抹布一樣的衣服給脫了。
“嘿,干嘛呢,趕緊把衣服穿上。這兒可是城里,不是鄉下前里后街的。你這樣給別人看到了,那就算影響市容,給警察抓住那是要罰款的!”鼠眼男趕緊呼喝起來。
“嚇?罰款?”中年漢子被嚇了一跳,慌忙又重新套上衣服,還做賊似的往旁邊瞅了兩眼,發現周圍沒有電視里經常演的那些大蓋帽之后,這才松了口氣,老老實實地坐了下來。
“行了,大熱天的,等我說完了大家就回去睡覺吧。”鼠眼男整了整領口,輕咳一聲,好像領導演講似的,見眾人都已經安靜下來,目光也轉向了自己,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天氣預報上說,這兩天的氣溫都很高,而且還會這樣持續一段時間。據說溫嶺市都已經發布了溫度預警了。上面的老板怕大家太累太辛苦,所以不顧工期的緊張,特意為大家放了一天的假,好好休息。明天大家就不用來了。”
“放假?!”鼠眼男話音一落,下面的人群中頓時響起了一片竊竊私語的議論。許多累得大汗淋漓,正不耐煩地等著回去的年輕人們都是滿臉的意外驚喜,差點高興得要吼出聲來。畢竟可沒有人愿意在這么大熱天的還干這么辛苦繁重的工作,那簡直就是遭罪。要不是許多人家里都急等著他們賺錢回去,恐怕至少有一半人都得撂挑子不干了。
不過還有一些年長的工人們,卻并沒有露出什么興奮喜悅的神情,反而還多了一絲淡淡的隱憂。他們可不像那群剛出來打拼的小年輕一樣沒經驗,他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給他們放假停工,工程這樣莫名其妙地給拖停下來。他們中有許多人還有過這樣的經歷,說給他們放休息假,結果最后跑回工地一看,樓沒了,包工頭跑了,承包商不管了,白白累死累活地干了好幾個月,結果別說工錢,屁都沒撈著一個。
“那俺的工錢咋么算法呢,要是扣工錢,那俺還是不要這假咧。”靜了半晌,一個四十多歲的矮壯男人看了看周圍低頭沉默不語的工友,忽然站起來問道。當然他也沒敢直接問是不是工程出了什么狀況,只是問了下停工一天的工資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