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無頭的臍口,朝著笙彌的方向,不無嘲笑的道,“要知道,我手里這法器一劈下來,不止你這小仙,就是這月岫館并著整個四重天,也是要劈個一半下來才是正經的。”
笙彌抬眼覷著刑天所持的法器,心下電轉,一番思量,月岫館已然被圍,想到閑歌平日里雖不曾特別寶貝這些物事,卻也時常賞玩,她自是不管六界大事,但笙彌對于這‘折仙’,卻是有所耳聞的。
“天將且莫生怒,要知道即便是怒了,您這副身子,旁人也是見不著的。我家主人暫未歸來,館中一切大小事務由小仙暫管。”
笙彌說罷,卻還是抬手撤下了結界。
他自襯,自己術數就是掐得再精準,同這古老神器,也是沒得打的,況且他也懶得打,賠了夫人又折兵。
為了避免一場腥風血雨,以及館中眾多生靈性命,笙彌心中所思,便是打算以一己一力扛下此事。
然而刑天卻已經被他狀似調侃的這句話給惹惱,又加之之前笙彌的無狀,火氣更甚,“兀那賊仙人,你以為老子瞧不見?老子今日便將你帶回九重天!繩之以法!先割爛這張臭嘴!再言其他!”
說完刑天便祭出八角折仙塔,口中念念有詞。
霎時間,月岫館陷入一片昏暗,四重天里眾仙人也只聞得三道天雷滾滾,陰風陣陣,集齊了往月岫館而去。
就似呼之欲來的傾盆大雨,瞬間落完,倏爾又消失不見。
只有月岫館彌漫著處處血腥氣息伴著桃花的甜,更是深醺。
館中那樹桃花,依舊夭夭灼灼,落在頭臉俱沾滿血跡的笙彌身上卻無端蕭瑟至極,本已血肉模糊的面容更是如增新跡,梅妝已然被血污覆蓋,凄惻愴然。
風中站立的地仙,面色極其灰敗,似是斜斜欲墜。猛然低頭,向前嘔出一口鮮血,濺在地面上,深深一片如若烙印。
面上縱橫這三道深深傷痕,橫貫面頰,仿佛被故意損壞掉的精美瓷器,倒有幾分閑歌去青丘時將自己幻化的模樣,只是凄慘許多。
鼻梁橫過的傷尤可見骨,遠遠望去,便是一張血肉模糊的凄惻面容。
笙彌輕拭嘴巴血跡,也無所謂臉成了甚樣,再抬起來,仍是一片雷打不動的風輕云淡。如同那三道天雷的極端痛楚,不是施諸于他身上,而是旁人。
他確是要故意惹怒刑天的,不能讓他之后再去找那人。
不能讓那人也陷入危險,畢竟這法器名字,是叫做‘折仙’。
他心里答應了要守著她,即使她對他,毫無親情之外的其他感情。
“這三道天雷,小仙自是受了,煩請天將莫要再為難館內仙婢。”仍是溫潤有禮的語氣。
笙彌朝后微微揮手,止住了一眾目眥欲裂,要沖上前來拼命的仙婢們,只對閱歷最多的繾春使了個手勢。
繾春雖則著心里也是心焦得很,卻也接了手勢之后,無奈悄悄退了出去。
讓她去尋閑歌,讓閑歌回來,護住這月岫館。
自己么…
又聞得刑天突然大笑三聲,狂妄之極,“這下怕了吧?方才那只是見面禮而已。憑你這沒牙的小狗兒,也敢在爺爺面前囂張,乖孫子,還嘲笑你爺爺試試?!”
說著便朝后面使了個顏色,一眾天將魚貫而入,甚有秩序的——開始進入四處房間翻箱倒柜。
方才笙彌施訣,已讓館中結界陣法全無效力,此刻便是有心,卻也無法恢復過來。
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天將,搜刮出一件件閑歌或是從人間,或是去仙界帶回來賞給眾小仙的寶貝,眼中是不加掩飾的得意與貪婪。
呵,向來自詡清高的仙人也不過如此,見利忘義。
想抬起手來,卻也叫方才神器的威力給劈得毫無氣力,身體虛軟委地。
不過此刻不能再惹惱刑天,否則館中的一干仙人……
“一人做事,一人當,天將你雖則是個不知禮數的,想來卻也該明白妄自殺仙是有什么后果。咳咳…”
他抬起頭來,望著一臉關心他的仙婢們,仍是微微笑著,以口型示意著自己無妨。
小仙婢們望著笙彌的模樣,皆是心中酸楚得差點落下淚來,不知他為何如此,偏生要去惹怒那天將,等閑歌大人回來了不就好了么。
笙彌想,閑歌是能擺平一切沒錯,但目前,且不說她那身子糟糕,還有什么都不以為然的性子,便是她見著自己這副鬼模樣,約摸也是要將九重天也翻一翻的罷。
他不想見她為難,而已。
刑天早已是叫這仙君不咸不淡的幾句,說得怒火焚心,又瞧著這仙君滿臉血污,仍舊笑得不以為意,心中就譬如油星濺火,愈燒愈旺。
冰冷風聲穿過,長柄干戚點到脖子上,刺出許許殷紅,笙彌仍是不以為意,氣定神閑不將自己這副身子當身子使,倒像是當金湯壁壘用。
刑天尤嫌不夠,隨即便是蘊了極大力度的一腳飛踹,淺黃衫子的身影便輕輕飛了出去,直撞塌一方廊角,煙霧彌漫中,宛如敗絮飄萍,委頓在地。
笙彌剛拭去嘴角血跡,又被緊跟著過來的刑天一把扯住頭發,“怎么?方才那一股子氣勢怎么就不見了?不是清高么?同凡間那些兔兒爺的模樣也沒什么差別嘛。”
望著被迫抬起頭的笙彌臉上,混著血污的梅妝凄艷,刑天又道了一聲,“我呸!”形狀侮辱至極!
“咔”一聲,將笙彌銬上鎖鏈,又穿了腳鏈,倒刺掛進脛骨,刑天就這么將他直拖出了月岫館,溢出一路的長長血污。
一向注重修儀,月潔云清的地仙,此時已是狼狽不堪。
這一身污跡放在平日,自己也是會覺得腌臜至極,現今卻也無所謂了,仍是對周遭各種神色不明的眼神,與背部同地面摩擦出來的劇痛,不屑一顧。
彷如沒有什么,能再能如他的眼,只遠遠能見到,手心隱隱被掐緊,流出絲絲殷紅。
他只對一人不狠,對自己,哪怕身死,約莫也是不在乎的。也只有那一人,值得他為之付諸心血。
著實狼狽地緊呢。
還好,還好閑歌沒有看見。否則,該指不定怎么動怒呢…
他抬頭,透過被殷紅蜿蜒過的眸,望著天色在眼中一片血澤里,已經迅速暗了下去,頭頂一輪銀月緩緩升上,水華如練。
平靜的日子,終是要結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