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仙鄉的帝君府邸，裘珍閣，月色正好。

裘珍閣，顧名思義，裘珍藏異。

一條瑩白身影，正立在閣外湖邊一株頗茂盛的羅望子樹旁，鬼鬼祟祟望向上頭一叢樹蔭。

四周飄著清淺的芙蕖香氣，蟬蟲鳴叫，清風微微拂過，晚光半明。

“噯，阿寂，你說今兒晚上月黑風高夜，可不正是行竊取寶時么。”白衣的纖細身影把玩著手里一片細弱樹葉，清淺女聲質如擊玉，語氣卻吊兒郎當。

我以為，閑歌早已經想好了此行是來干什么。”低啞無波的男子嗓音自樹葉陰影里傳來，有奇異的慵懶。

“唔，狐貍君甚不厚道，來都來了，那便助我一把么，要知道青丘好歹也呆著一位道法精深的帝君。”

回應她的卻是沉默，白衣女仙撇了撇嘴。

這時月光慢慢移了過來，落在這一巨大樹冠之下，光影疏淡中，閑歌芙頰幼細，娥眉淺淡，眉目在月光下不甚清晰，映入眸中諸生萬相，有極致嬌嬈。

這白衣身影正是閑歌，她此時已除了幻術，恢復了女子面貌，仍是一襲月白男衫。

既是做個偷兒，也是要光明正大的來妙手空空。

現在閑歌正想著法子，蒙樹上那尾黑毛狐貍陪她一起，去盜了矢墨止要贈與月瀾的禮物，自己當年搶來的龍琊墨么，千年一兩。

那人要將她曾贈與他的東西給別人……

嘁，不過一對狗男女，罷了罷了。閑歌扇去腦中諸多紛亂的想法，復又望向樹蔭里那叢玄影，耳中聽得腳下潺潺水聲，突然腦中萌生一個想法。

閑歌試探著詢問一聲，“阿寂還是不答應么？”

小半晌不見回應，閑歌心想，果然不答應么。唔，向來狡獪的狐貍居然不稀罕坑蒙拐騙偷。

“那阿寂下來水里泡個涼澡吧！”閑歌倏然大笑，手中按捏印伽，突然朝著樹蔭里的影子掃去。

果不其然，玄墨身影應聲便落了下來。

“黑心狐貍，叫你變成濕毛狗兒，啊……”

閑歌正頑劣笑開，得意不已，冷不防黑影落下來的衣袂翩躚間，身子一沉，被鳶寂一把拽拉了下去。

閑歌耳邊只聽得溫熱低啞的一句，“我雖自身好潔，但兩次有閑歌與我共浴，那便是不介意的。”

好大一聲“噗通”，兩人雙雙落于水中。

瑩白玄墨輕擦之時，月色映上了他的眉眼，玉章為姿，蓮枝成骨，羽睫高挑如靜水沁寒，更有一番清癯俊逸。

在閑歌看不見的地方，他薄唇略略勾出一抹似笑非笑。

泉水砰然響聲中，閑歌腦中一霎那間閃過的是當日在自己寢閣里，滿池水澤中漆發的墨眸。

半晌，湖水中方冒出兩只頗完美的頭顱，一咬牙切齒，一淺笑淡然。

接下來玄墨瑩白兩條濕漉漉的影子踏上了湖面，便是方才落水的閑歌與鳶寂。

此時閑歌心里卻是一徑的后悔不迭，噯，真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望著正看著她但笑不語的狐貍君，只能干巴巴笑開，“唔，阿寂，一時手抖，一時手抖。”

說完便不等狐貍君回應，忙不迭的飛身上了岸，捏訣烘干了衣裳，方才一時措手不及被拉下水，連仙障都來不及撐開，心中頗惱羞啊頗羞惱。

鳶寂抄著手凝眸看著已經上岸的閑歌，半晌過后，才緩緩朝湖岸邊踏水踱去，待到了岸邊時，身上的水也蒸騰了個干凈，渾身爽結并無一絲痕跡。

“雖則閑歌與我，一是天生神女，一是九尾成神，但如今寂自身天劫重傷未愈，而閑歌也是身有舊疾，要取個什么還是早些說了好。免得稍后晚些，莫說在青丘帝君府邸里偷走寶物，怕是一個也回不去。”

閑歌心中一喜，喔呀，狐貍這是答應同她一起去取那生辰禮了？

不禁微微得意一番的時候，又聽得鳶寂緩緩開口，“當然，若是閑歌不在意，我也就卻之不恭，愿意多陪著閑歌戲耍些時候，畢竟，閑歌歡喜也是我之歡喜。”

這話說出口忒也酸了，閑歌老臉一紅，心中直道萬年清修、萬年氣度不得發火啊不得發火。

雙眸乜斜一眼方才拉自己下水的罪魁禍首，只看到狐貍君鳶寂一雙墨眸也定定瞧著自己，偏又姿態優雅得體的很，叫她無從下手抓痛處。

她暗嘆一聲，自己怎么就這么沒眼力見兒，撿了只牙尖齒利的黑毛黑心狐貍回來。

月光通明灑在湖岸邊，一清越白蓮，一墨淵水蓮，皆是姿容絕世，立在一起宛若連璧，只是天生有些不對盤。

心中兩廂對較一下，閑歌不覺得自個兒一定能武力壓制下這頭狐貍，遂‘嘿嘿’地狗腿子笑著兩聲，拉住狐貍的手便要往裘珍閣里走。

一邊走一邊念叨，“阿寂果然還是當只狐貍的時候比較討喜。”

身后鳶寂的墨蓮眸子微微瞇了一下，看著拉住自己的纖小手掌，“是么，既然閑歌這么說，我便勉為其難收下這份夸獎罷。”

這話怎生聽起來有股咬牙切齒的味道？

閑歌又聽得慵懶嗓音在身后響起，“我也覺得在閑歌懷里好，香香軟軟，舒服得緊。既然閑歌也作如此想，我變回去就是。”

倏爾一片淡淡熒光閃過，一只玄墨皮毛的九尾狐貍輕輕躍上了閑歌肩頭，跳進閑歌懷中，毛絨大尾巴頗為得意的搖晃著。

自作孽，又自個兒扇了自個兒一耳刮子。

歷來自詡英明神武的閑歌大人再一次后悔不迭，懊惱不已，卻還是輕輕抱住懷中墨黑大狐貍，飛身而去，偷偷摸進了青丘帝君藏珍納奇的閣子中。

她并非沒有想過，為何自己于這尾狐貍而次次失策，且還待他日漸比他人更為親近，包括彌兒。

信賴，不設防。

只是愈發想深了思索開來，那結果便不為自己所喜了。殘景不入眼，敗花不堪折，她原本一顆不大飽滿的心便是那殘景敗花，荒蕪枯舊。

一招錯，滿盤皆落索。

她不想失去難得的這一個讓自己安心的存在，知己成陌路。

可以一同看滄海桑田，話閑時煮酒，無關風月，這樣才最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