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祈豐,秋慶收,這兩個節日是秦盾國僅次于過年的大節。祈豐節寄托了人們對一年風調雨順,牛羊肥美的期盼。
白日皇城內國王帶領大臣在祭壇舉行祈豐儀式,有資格參加都是男子;暮色四合的夜晚才是女人可以出席的慶宴。
傍晚時分,明珠如約來到鎮南王府接熙樂。
熙樂稍做打扮,陪同盛裝加身的明珠公主乘馬車來到皇城外舉行慶宴的空曠場地。到達后,明珠推開攙扶奴仆,自馬車一躍而下,活潑好動的性子暴露無遺。
此時,人們早在荒野空曠處燃起篝火,烤上牛羊,明珠像歡快的小金魚手拉熙樂人群里東游西鉆,隨行侍衛們緊緊跟隨,熙樂邊逛邊望向左右,發現四周全都是盛裝男女,熙熙攘攘,群群簇簇,熱鬧非凡。
夜色垂臨,大家自動圍成圓圈,輪流在篝火前卑微祈舞。祈豐舞蹈沒有華麗的花樣,簡單的鼓拍踏上簡樸的動作,隨性不張揚,舞者舉手投足間充斥著于靈魂深處散發出來的虔誠。
盡管這里的篝火慶宴比不上現代節日晚會現場那般輝煌宏偉,美麗壯觀,甚至有些原始的古樸、野性,但是,身處其中,卻讓熙樂感受到現代節日晚會中感受不到的震撼。
那種震撼來自于人們臉上流露出的,簡單而原始的對豐衣足食的濃烈的渴望。
不遠處,胡楊樹枝上高掛盞盞火紅的燈籠,為漆黑的曠野添上點點光亮,沖淡了清冷春夜的寒涼。
熙樂入鄉隨俗,模仿舞者的節拍同明珠一起加入了舞蹈隊伍,如果祈福真的有用,那么也讓她用最虔誠的心為這個國家,這里的人民送上真摯的祝福。
舞罷,熙樂薄汗微喘,硬拉著明珠坐在胡楊樹下休息,明珠不甘寂寞,兩手抓著從燒烤攤弄來的肉串,吃的歡唱痛快。由于烤熟的肉串稍冷便有一股腥味,熙樂極不習慣,只能陪伴在旁一邊看明珠猛吃,一邊羨慕她的好胃口。
晚風乍起,給倆人微微出汗的身體帶來陣陣涼意。
“嫂嫂,前面要上馬的人好像是哥哥!”明珠突然驚喜的指向前面方向,快速咽下口中肉塊說道:“就是哥哥,他身邊人是傣苛?!闭f罷,把肉串往熙樂手里一塞,大喊著跑了出去。
“明珠小心!慢點!”熙樂起身追不及,便聽見另一聲呼喚:“二哥,二哥!”
停住腳步,一怔間,明珠已飛奔到在篝火前定住的男子身前。隱隱光亮中,熙樂看到一張堅毅如刀削的臉龐。
她看到那男子從袖中掏出錦帕,一手輕抬明珠下巴頦,一手仔細擦掉她嘴角的油漬,然后解下身上披風,溫柔的披在明珠身上。兩人不知講了什么,明珠跺腳,而男子則揉碎了臉上冰冷的線條,唇角眉梢緩緩露出無奈寵溺的微笑,那微笑在熙樂眼底化成墨墨清冷夜色中一絲暖暖的光華,照亮了春寒料峭的星空。
他朝熙樂望來,目光中卻已收起那絲溫暖的笑意。
手上肉串滑落,竹簽不知怎么竟似扎入心頭。
熙樂讀懂了他的冷漠疏離。
被排斥的孤獨夾雜著莫名其妙的委屈毫不留情的席卷而來。
對面那個人,是她的夫君。
是本該南下卻從未離開的秦盾國鎮南王索默達.明哲。
是她從大婚至今首次謀面的枕邊人。
熙樂立在火紅的燈籠下,被索明哲陌生的打量弄得尷尬萬分,手足無措,不知現在是該走上前去還是悄悄隱退;不知是掛上滿面笑容輕聲問候還是低下頭去假裝沒聽到那聲“二哥”繼續沉默無語。
她滿心彷徨。
而那個人,卻已經收起了目光,踏馬離去。
風吹起熙樂的衣袖,但是她再沒感覺到寒冷,臉頰上傳來濕意,一呼一吸間鼻頭酸澀,淚灑春衫。
“王妃小心!”熙樂轉身扭頭撞上一個硬棒棒的身體,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抬頭,看到一張毛茸茸的臉。
步驚風黑衣著身,一手拿披風,一手牽馬握韁繩,尷尬的站在熙樂面前。
“你,你帶我離開這里,什么也不要問,先帶我離開?!睒O短的時間熙樂胸中百感交集。索明哲沒有回到南邊領地,沒有離開皇城,新婚燕爾,他近在咫尺卻從不回家,大婚之夜,他不知去向留自己獨守空房。
彷徨褪盡,熙樂之前那點隱隱期待被領悟后的事實擊的潰不成軍,羞愧溢滿心口。
他從沒把自己放在心上,而自己從把手放到他手中的那瞬間,嘴上說著不在乎,心里已傻傻地把他當成異世唯一的家人。
“臣失禮了!”一向面無表情的步驚風被熙樂抬眸溢出的淚水震住,立即扶公主坐上他的坐騎,因為是側坐,不能駕馬,步驚風咬牙一頓,飛身于熙樂身后,雙臂環她雙肩牽住韁繩調轉馬頭,沒有目的地放馬狂奔。
遠離燈火喧囂地,在馬馳風嘯中,熙樂再忍不住羞愧,放聲哭的天昏地暗,一沓糊涂。
空曠天穹,懸掛明亮而皎潔的下弦月,月光不依不饒,緊跟人身后灑下一路清輝。
馬兒不知何時停下疾馳的腳步,緩緩而行,一番發泄后,熙樂漸漸平靜下來,這才發現她的臉頰正對步驚風胸前,那里錦衫傳來濕濕觸感,不用想也知道這是什么,熙樂只覺面頰微熱,正想悄悄變化讓人尷尬的姿勢,哪知被步驚風察覺,他先一步后挪開,緊接著翻身下馬。
熙樂亦從馬上跳下,抬頭又看見步驚風一塌糊涂的衣襟,不好意思的開口說道:“謝謝將軍今晚幫我?!?
“是臣失禮,王妃不怪罪便好,無需言謝!”步驚風雙手抱拳,繃于馬前,身姿挺拔如同千年古松。
月色下,步驚風耳垂微紅,滿身拘謹,再沒有那日訓導熙樂時的正義威嚴。
步驚風局促模樣讓熙樂突然想起一事,疑惑開口相問:“將軍怎會出現在城外的,記得隨行侍衛中沒有將軍呀。”
步驚風聽過這話渾身嗖的緊繃,緩緩單膝跪下:“臣自作主張混入其中,請王妃責罰!”
熙樂不語,他猛抬頭別扭生硬的解釋:“臣知王妃惡臣、拒臣,然臣身為新田大將,臨行前受命于天子,秦盾國護衛王妃左右,既已領命,縱得王妃厭棄,臣亦堅守無懼。”
厭棄他?有表現得那么明顯嗎?熙樂腦中出了大大的問號,而后又出了一個中氣不足的肯定號!
貌似有一段時間,呃,好吧,在今夜之前自己的確挺討厭他,出來時點跟隨侍衛名單時順便不小心把他這個統領的名字忽略了,但是,被他這樣義正言辭說出來,心里怎滋生出很多愧疚感呢。
“那個”甩掉心里滋生的愧疚感,熙樂蚊子哼哼似得答了一句:“嗯,對不起。”
“王妃說甚?”步驚風眼睛一瞇,詢問出聲。
“啊!”沒聽見?對上步驚風亮晶晶的眼睛,熙樂退后一步,惱羞喊道:“我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這樣總聽見了吧!”
步驚風扯動臉皮,熙樂見他在胡子遮不住的地方爆出柔和笑意,只覺眼前男子并非表現出來那般剛硬孤傲,骨子里透出的是腹黑奸詐的本性!
奇怪的是,在步驚風那一笑之后,熙樂又覺得步驚風同她親近不少,彼此的隔閡更在他起身站起瞬間消失殆盡。
“步將軍可否答應我一件事?!眱扇碎g氣氛變輕松后,熙樂拋開種種情緒,趁機同步驚風商量。
“但憑王妃吩咐?!辈襟@風低頭望向熙樂,眼睛里閃著往日不曾見到的明亮。
“懇請將軍回城后忘記今晚之事!不要對任何人提及”熙樂垂落雙眸,一口氣說完。
“公主!”步驚風換了稱呼,眼神微沉,思索片刻,慢慢地說:“要不要臣為公主出了這氣,臣定做的隱秘,不讓公主受牽連。”
“不要,我不想再提他。”熙樂心知肚明步驚風話中所指,出口打斷他的念頭。本就是政治聯姻,而且劉熙樂一直花名在外,嫁人又揣著不純潔的目的,這樣的聯姻,怎么有資格要求對方待自己如同待家人般體貼呵護?她抬頭望向前方,滿是惆悵,眼前月光拋灑的點點明亮,細細穿行于腳下青草的細葉稍上,連綿數里,匯聚成一片銀色的海洋。
步驚風感受出熙樂對索明哲的維護,微沉眼神變得濃如夜色。
熙樂想通后,心中豁達開來,滋生的難過經夜風一吹也散去不少,仰頭對上步驚風濃如夜色的雙眸,微微笑笑:“很晚了,咱們回去吧!”
步驚風再沒說別的,大手一伸,輕扶熙樂上馬坐穩。
“以將軍此時速度,何時才能到家?”熙樂看出步驚風想牽韁繩徒步回王府的想法,緊忙出聲阻止。走了三兩步的男子頓住高大魁梧的身影,回頭看向熙樂,而后挑眉,故作嚴肅說道:“公主,回府以后,臣定忘了此事?!?
說罷翻身上馬,如來時般牽緊韁繩,揚聲高喊:“駕!”
熙樂心一緊,全身僵硬,來時不覺得,現在清醒了,突然體會到騎快馬草原奔馳并非想象中那般愜意灑脫,恐懼緊張隨之而來。她戰戰兢兢的想:步驚風應該能護住她不從馬上摔下來吧?
步驚風察覺熙樂緊張,以為公主記起男女有別,暗下防備,于是善解人意的悄悄拉遠彼此馬上距離。
倆人一路無語。
沾了祈豐節的光,今夜秦盾國城門通宵不關,隱約望到城門,步驚風為避嫌下馬牽繩,拉起馬頭朝前走去。
熙樂緊繃成琴弦,忍著第一次單獨騎馬產生的恐懼,晃晃悠悠中努力維持身體平衡。
將近城門,步驚風站定盯著遠方,沉聲詢問熙樂:“公主,要不要換個城門進城?”
熙樂一愣,隨即順著步驚風目光看去。
城門燈下,之前踏馬而去的男子,正在皇城門口孤身而立,滿肩霜華。
“不要,就走這里,我不怕他。”熙樂嘴上強硬,心里卻不覺涌上苦澀,穩住搖晃的身體,盡量裝作毫不在意。
步驚風嘆口氣,牽馬繼續前行,步伐平穩。
從索明哲方向瞧去,不遠處緩緩走來的兩人,一個馬上獨坐、容顏絕色,一個馬下相隨、英氣勃勃,和諧的一塌糊涂。
流轉間二人已到近前,索明哲手臂伸出,將他們攔于城門下。
“公主乏了,還請王爺讓開,讓臣送公主回府歇息。”熙樂猜不透索明哲想法,暗自垂眸不語,步驚風見狀出聲護住熙樂,口氣硬若石鐵,霸氣十足。
男子收手握于身側,直直望向熙樂,眼神不再是疏離,像一團濃濃的墨,就如寂靜森林深處那汪透不見底的潭水,讓她淪陷其中,不能自拔。
熙樂不知索明哲在如此短時間內,為什么會有天壤之別的變化,于是不知所措起來。
“本王接熙樂公主回府,就不勞步將軍了。”溫純敦厚的嗓音在空氣中緩緩流淌,男子再次把手伸出,伸于熙樂的面前,熙樂條件反射般看向步驚風,步驚風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只要公主拒絕,屬下定護公主無憂。
能拒絕嗎?熙樂心中暗自糾結。
熙樂同步驚風的互動讓索明哲眼底閃過些許受傷,那傷害瞬間消失換成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著。
“我來接公主回去,公主將手遞與本王”索明哲又開口,如墨雙眸柔情溫和,氤氳著家的溫暖。
他眼神似有魔力,溫暖傳來,化作一股暖流狂涌入熙樂的心臟,使她心跳再不受控制砰砰砰紊亂起來,大腦一片空白。
熙樂受了蠱惑般緩緩把手遞出。只是——
“我的腿好像麻了!”臉色微紅,熙樂小聲訴說。
索明哲一怔,毫不猶豫地飛身躍起,將熙樂托抱下馬,緊于胸懷。
“本王抱王妃回府。”索明哲面掛笑意,轉而對步驚風點頭:“將軍自便?!?
一系列的動作只在瞬間完成,熙樂反應過來那刻鼻間早充滿雄渾的男性氣息。
“步將軍——”熙樂也不知怎的就出口喊了,可步驚風只愣愣站在一邊,再不回應。
感覺熙樂分神,索明哲抱人雙臂突地一松,熙樂條件反射急忙雙手環緊他的頸項,頭頂傳來索明哲低沉的輕笑:“王妃不必擔心,本王自會好好護你,不會讓你摔著的”
熙樂微囧,收回心神,將腦袋縮入索明哲寬闊的胸膛。
這才是她的夫君
耳畔傳來通、通、通堅實有力的心跳,在這鐵一般堅實的臂膀和火一般滾燙的胸膛中,她感到了安心的溫暖。
這是不是對老公才會有的感覺。
這一刻,熙樂恍惚覺得再不是孤身一人;這一刻,她恍惚感受到索明哲真摯的寵溺和對她發自內心的柔情。
這就是老公該有的感覺。
前方,侍衛林立,王府馬車駐足靜候,待人驅馳;
身后,城燈明滅,步驚風燈下默立,滿面寒鐵。
鎮南王府亦是燈火通明,研畫在王府大門前的空地上不停張望。參加祈豐盛宴的達官貴族陸陸續續返回居所,自家公主仍沒有影蹤,讓她焦灼不已,隨繼又想起隨行侍衛里,潛伏著武藝高強的步驚風,心又踏實少許。
恍惚間,有車駕停于府前,車門開啟,研畫擦擦雙眼,再擦擦,緊接著嘴巴便成了“o”型。
公主暈倒了?有人要抱,不是,是已經抱起來了!步驚風呢?隨行保護公主的侍衛們呢?公主被人非禮了!
“你放肆!把我們公主放下!”眼前情形讓研畫再無時間袖手而視,浮想萬千,她著緊跑上前,嚴詞以喝想把公主搶回,吆喝完才感覺眼前男子有些面熟:“你是——王、王、王、王、王爺!奴婢參見王爺?!?
“王妃疲倦入睡,本王送她回房即可。”表情夸張,動作更夸張的丫頭讓索明哲無奈好笑:“你守夜幸苦,不必跟隨,去歇息吧!”
一句話將今晚的研畫解放了。
再不理會他人,索明哲抱著懷中睡著的女子徑直走向臥房,輕輕把懷里的人兒放到榻上,幫她脫掉鞋襪,蓋上錦被。
這女子,是自已的妻了,真真正正的、相攜一生的妻子?
看著熙樂平和的睡容,索明哲胸口涌上百般滋味。
逝去的大片大片的記憶,在這百般滋味中重回他的腦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