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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 今宵風月
  • 景衾寒
  • 5268字
  • 2020-10-24 00:12:59

第九章

“來者何人?”酈城外三里左右,數(shù)十個身著黑衣佩戴兵甲的人攔住了微云的去路。

“我們是酈城派第六分舵副舵主下屬,前去行刺暗影夙月公子的。”微云暗暗握緊手心,感受到手心里有著冰涼的汗。

“有何為憑?”對方不依不饒。微云不慌不忙地從胸前掏出腰牌,從空中扔到對方手里,手很穩(wěn)。

“腰牌在此。”

那邊的人反復看了幾遍,最后一言不發(fā)的讓開了路,目光緊緊的注視著在十多個騎著馬的黑衣人中格外不合時宜的一抹白色。

微云狀似得意的挑起嘴角,“勞煩派快馬前去告訴大公子,我們抓住了夙月公子。”

對方的一個人在話音剛落就勒馬離開,馬蹄的嘚嘚聲很快消失不見。

蘇影的雙手被繩子縛在身后,繩子前端拉在微云的手里,蘇影在一群步伐整齊的馬蹄聲中踉踉蹌蹌的往前走。

他的敵人只有一個——時間,他需要時間,需要足夠他的王牌出現(xiàn)的時間,為此,他會傾盡所能,不擇手段。

一里開外的時候,就有人來迎接他們,蘇影早就預料到酈城派勢必迫不及待的驗證這一消息是否屬實,定會有人來迎接領路,于是早就囑咐微云大膽往前走,一路上擔心穿幫或不能正確到達目的地而畏首畏尾反而會讓人起疑。現(xiàn)在算算來的的路程,五六里應該有了。

蘇影抬起頭,看著遠處微弱的光芒,那就是他的目的地了么?

猛地接觸到刺眼的光明,蘇影側頭避開恢弘的燈火,瞇著眼看著眼前的建筑——酈城派的大公子派頭可真不小,他挑起一邊嘴角。

有人從光明中走出來,昏暗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給我吧。”那人的聲音懶散而冷漠。蘇影仰起頭,看著背著光的走過來的人。灰黑色的長發(fā)散亂的披著,一雙灰色的眼睛細長而寒冷。

有什么東西在腦子里晃了一下,雖然沒能抓住,可蘇影憑感覺可以確定,這個人一定和凌殤有關。

微云沒說什么,直接把繩子送到那人手里,恭敬地退下。蘇影心里笑笑,還算微云有眼色。那人默默接過繩子,卻并沒有走,看著微云,片刻后道:“這位小哥眼生啊?”

微云瞳孔縮了一下,隨即諂媚的咧開嘴角,道:“屬下沒什么本事,大人沒見過也是自然。”

那人轉(zhuǎn)過身往里走,背對著微云逐漸被晃眼的燈火包圍,蘇影依稀聽見他低聲對微云說:“沒本事的人能抓到夙月公子么?”

至始至終,那人沒有瞧蘇影一眼,好像全不在意似的。

蘇影沉默地低著頭——酈城派大公子身邊居然有這種人,難道真的是氣數(shù)未盡么?

他謹慎的側頭睨著那人——灰黑色的長發(fā),灰黑色的眼,灰黑色的玄衣,整個人散發(fā)著令人難以靠近的冷漠,蘇影皺起了眉。

穿過石柱支撐的長廊,那人帶著蘇影來到一個大廳。在大廳的這一頭,蘇影只能遠遠地看見那邊站著一個衣飾很華麗的人,周圍零散的站著幾個人,大廳兩旁列隊站著二十多個腰間佩刀的人,各自身后站著列隊并排的下屬。他粗略的估算了一下,有一百多號人。

忽然間縛住他手的繩子猛地向下一拉,蘇影沒有防備重心向前跌倒在地上。

“大公子,屬下已將夙月公子帶來了,請大公子發(fā)落。”旁邊那男子忽然跪在了地上。

因為手被捆著,蘇影沒辦法自己站起來。猛地跪倒在地,膝蓋隱隱生疼,頭發(fā)散落在臉上,蘇影眼神晦暗的閃了幾閃。

“有勞剪離先生了,請起吧。”大廳那頭轉(zhuǎn)來喜形于色的聲音。

蘇影微微抬起頭,從縷縷頭發(fā)間看著這個叫剪離的人,即使是此時,他的嘴角也繃得很緊,看不出一絲受上司褒揚的欣喜。

手上傳來力道,那人緩緩把蘇影拉起來,依舊是目視前方蘇影我費力地站起來,把目光轉(zhuǎn)向前方。那個大公子正在向他走過來,臉上帶著得意至極的笑容,浮夸而自滿。

“今日本公子終于有幸一睹夙月公子尊容了?”那人語氣傲慢而輕佻,帶著壓制不住的喜悅。

“讓他過來。”

手上的繩子被冰涼的東西瞬間挑開了,失去了背后的拉力蘇影往前踉蹌了兩步。用手草草把一直遮著臉的頭發(fā)撥至腦后,他在兩個侍衛(wèi)的押送下往前走。

蘇影走得很慢,邊走邊打量著兩邊站著的各位舵主以及副舵主。他們的眼神都聚集在他身上,有警戒,有惱怒,有憤恨,還有貪婪,但是有一種是相同的,那就是狂喜。

最終,蘇影停在一雙黑色鑲金的靴子前,沉默地低著頭。

“嘖嘖,誰能想到夙月公子也有今天啊?”一只手掐住了他的下顎,強迫他抬起頭來。下巴扭得生疼,蘇影狠狠咬緊了牙,他要忍,因為他需要時間。

微云被人領進大堂的時候,正看到那一抹單薄的白色立在大堂正中央,一個衣著華麗精致的男子正掐著他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來。

微云看的心驚不已,險些搶上前去。

微云看不到蘇影的臉,只看到在那個大公子看到蘇影的臉的一剎那眼睛猛地睜大了,隨即,里面閃爍過驚艷的光芒。

微云磨了磨牙,他耳畔縈繞著蘇影在臨行前說的話:“微云,不論發(fā)生什么,你都不能輕舉妄動。懂么?我的意思是,即使對方讓你拔劍刺進我的身體,沒有我的命令,你也只能服從。”

微云迫使自己平靜地站在原地,抬頭繼續(xù)看著。

那大公子露出一個輕佻得意的笑容,“想不到,真想不到!”輕蔑的語氣里帶著明顯的驚訝。

蘇影由他捏著自己的下巴,閉著眼不說話。

“我改主意了。”面前的人手用力一甩,蘇影被擲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倔強的側身趴著手支撐著身體,長長的黑發(fā)遮掩著他的臉,看不清神色。

大公子用手指著蘇影,不緊不慢的說道:“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被公子爺我宰了,你的暗影公子爺我也一并滅了;第二,”那人頓了頓,笑意倏爾變得明顯而陰險,“第二么?就是跟了爺,做我的妾。”

整個大堂從適才的安靜猛然就議論四起,其中還夾雜著不少放肆而猥褻的哄笑聲。

“都閉嘴。”大公子厲聲喝止,大廳逐漸恢復死一般的寂靜。

安靜中,可以聽見有人在笑,由忍耐壓抑的笑聲逐漸變?yōu)椴挥勺灾鞯拇笮ΑN⒃聘械揭魂囮囆捏@——笑的人居然是蘇影。

“你有什么資本這么說?”蘇影沒有抬頭,聲音卻驕傲而淡然。

微云內(nèi)心掠過一番波瀾——他怎么在此時還能一身傲骨?與此同時,心里也更堅定了幾分追隨的忠誠。

那大公子仰頭一陣大笑,笑聲回蕩在巨大的廳堂里。等他笑夠了,一手捂著肚子,一手繼續(xù)指著蘇影,“資本?你又有什么資本問公子爺我要資本?你還不知道吧,你酈城分舵的貨物儲備倉庫已經(jīng)讓我的人燒了,你的暗影現(xiàn)在怕早就亂成一團了!資本,你有什么資本和本公子談資本?告訴你,本公子看得上你,你別不識好歹!”

蘇影用手支撐著地面,努力恢復平衡站起來。

“可是,”他緩緩抬起頭,冷眼看著眼前的人,吐字緩慢而清晰,“我看不上你。”

“啪——”

大公子高高揚起的手,以及那被掌摑以致倒地的身影讓微云的心跳硬生生的漏掉了一拍。

蘇影代表著整個暗影,他的睿智狠辣,他的傾國傾城,無一不讓微云五內(nèi)具服,然而此時,確實眼睜睜看著自己尊敬欣賞的人被人凌辱。

微云覺得喉嚨里有一種壓抑的血腥味,這是何其難以忍受的瞬間。

蘇影的發(fā)帶似乎被打掉了,一頭及膝的黑色長發(fā)散亂的披在身上,與晶瑩的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充滿了讓人想施虐的美感。

他抬起一只手,輕輕擦掉嘴角溢出的血跡。

無聲的喘了兩口氣,蘇影用和先前一樣的語氣繼續(xù)道:“你不配。”

那三個字傳入耳中的瞬間,剪離的胸腔里忽然有什么猛地跳動了一下,拉動著思緒,揭開了很久無人問津的記憶。

很多很多年前,有個人也是這樣,手支撐著地面,黑色的長發(fā)遮擋住臉,同樣用手輕輕拭去嘴角的血跡,淡漠而決絕地說:“你不配。”剪離忽然覺得空氣變得稀薄,于是伸手抓住自己的前襟,靠在身后的柱子上。

“我看你是還沒弄清楚你在哪吧?還以為你是至高無上的夙月公子呢是不是?”大公子嘴角勾著戲謔而挑釁的笑容,慢慢走近蘇影。在距蘇影一步遠的地方停住腳步,回頭喊道:“流川,過來幫公子爺看看,這人究竟是不是夙月公子?”

“是。”

蘇影向有人回答的地方抬頭望去,見到來人后意味不明的瞇了瞇眼。

來人正是流川。

一身淺灰色的衣衫,與上次蘇影見到他時最為不同的,就是流川眼里閃爍的不再是憤恨,而是一種復雜的神色,一閃而過。

蘇影心里冷冷一笑。

上次他放流川走,流川勢必心懷幾分感激和愧疚。

只見流川緩緩靠近,蹲下身,看了蘇影一眼就扭開頭,刻意避開蘇影的目光,“回大公子,確實是夙月。”

“那就好。”大公子瞇著眼笑得很得意,“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虧待了人家不是。”

流川沉默的退開。

蘇影并不急著起身,而是抬頭望著大公子。那大公子見蘇影看著他,便蹲下來,食指和拇指卡住他的下顎,得意道:“公子我自詡風流這些年,還真沒見過這種姿色的。”

蘇影一言不發(fā),低垂著眼不看他。

“公子爺我不會虧待你的。”說著那大公子的手就伸向蘇影的臉。

蘇影瞇起眼,抽手狠狠打掉那只手,然后順勢摑了下去。

“啪——”清脆而響亮,遠勝先前的那一聲,那大公子身形踉蹌著跌倒在地。

“你——!”那公子手忙腳亂的從地上爬起來,快步走過來,一腳踢過來。蘇影無法控制的撞在一邊的柱子上,背后一陣劇痛,胸腔內(nèi)氣血上下翻涌。

那大公子繼續(xù)氣勢洶洶的向蘇影走過去,微云猛的去摸腰間的刀。不等他的手碰到刀柄,就有人趕在了他的前面,攔下了大公子舉起的手,微云吃驚不小——是流川。

“公子,這人還有大用,您先消消氣。”流川拉住了大公子的手。

“今天本公子我非要讓這他知道我的厲害。”那大公子兩道眉毛立著,臉頰上一塊肌肉不停地抽搐,“敢打大爺我?”

嘴里不干不凈的罵著,他用力甩開了流川。

流川追上去,正要說話,那大公子猛地回身一腳踹在流川肚腹的位置,繞是流川身手敏捷也向后踉蹌了幾步。

“流川,是不是上次這家伙放你一馬,饒你一命,你就要投桃報李啊?”那大公子眼睛瞇成一條縫,惡狠狠地看著流川。

流川驚愕的站在原地,眼睛里寫滿了驚訝與失望,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從明天起別再說你是酈城派的人,本公子還不信沒你就辦不成事!滾!”大公子毫不留情。

流川幾乎無法反應,盡量沉聲道:“大公子,屬下可曾做了什么有違幫規(guī)的重罪么?”流川修長的眉擰在一起,手捂著肚腹,眼里迸發(fā)出輕蔑的憤怒。

“告訴你,別攔著本公子!本公子今天就在這,收拾定他了!”說罷向蘇影走過去。

蘇影睜大了眼睛,他承認,他沒想到事情會如此急轉(zhuǎn)直下。

早就預料到流川絕不會對對他有不殺之恩的自己坐視不理,一定會出面。但他本以為他的第一張牌——流川的阻攔至少會讓他收斂一些,原來還是錯了么……

不等蘇影考慮應對措施,那人就已經(jīng)走到了他面前。蘇影壓抑著驚慌抬頭看著他,他用單手抓住自己的領子,讓他靠在身后的柱子上。隨即來人的身體就壓上來,雙手用力撕開了他的領子。

微云是第一次看到蘇影的慌亂,蘇影伸手推著身上的人,用力地掙扎著,眼簾低垂,鳳瞳一片黯然,睫毛在慘白的臉頰上投下一片弧線均勻的陰影,嘴因為厭惡而緊緊抿著。

布帛碎裂的聲音向驚雷一樣,即使如此,蘇影都沒有發(fā)出一聲求救。

微云的呼吸已經(jīng)極度不平穩(wěn)了……那可是暗影的夙月公子啊!

在微云拔劍的前一瞬間,變故再生。那大公子竟然軟綿綿的倒在了地上,大睜著眼大口大口的喘息,眼里閃爍著驚懼和不可思議,似乎性命并無大礙。蘇影背倚在柱子站立著,低著頭,身體也劇烈的起伏著,垂下的凌亂長發(fā)擋住了臉。

微云把手從劍柄上拿開,費力思索著。

蘇影最外層的薄衫已經(jīng)被撕開,里層的褻服微微敞開,腰帶斜掛在腰間,隱約可見褻服里的肌膚,狼狽卻越發(fā)誘惑。

“大公子!”大公子倒下去的一剎那,無數(shù)酈城派下屬都拔劍而上,一時間劍拔弩張千鈞一發(fā)。微云皺起眉,這樣一來要救蘇影實在是比登天還難,但即使是登天,他也要把蘇影毫發(fā)無傷的帶走。

“住手!”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響起,大廳恢復沉靜。我抬起頭,瞇著眼看著說話的那人——是剪離。蘇影站在剪離的陰影里,剪離背對著他,并不遠的距離,蘇影能感覺到剪離周身散發(fā)出的不容違逆的氣勢。

“退下。”剪離的聲音不大,卻格外有力度,無法抗拒。

周圍冷冽的刀劍光芒逐漸退去,蘇影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問:“為什么幫我?”剪離的身體抖動了一下,始終沒有回答。

然后他走到那倒地的大公子前面,蹲下身,去探脈搏,只是片刻后,他站起來,用依舊淡漠的聲音說:“大公子并無甚大礙,休息幾天即可。”

蘇影低著頭,思索權衡著,如果他預料的不錯,他的王牌大概已經(jīng)就位了。

忽然間,被陰影籠罩,蘇影警惕的繃緊身體抬起頭——是剪離。剪離看著他,眼神里流動著什么看不清的東西,然后,嘴角微微一挑。

蘇影不解的蹙起眉——剛才大公子贊揚剪離,他毫無欣喜可言,現(xiàn)在竟然……衣領間一緊,蘇影回過神,剪離居然正在幫他整理衣襟,動作仔細而輕柔,骨節(jié)分明的十指靈巧而緩慢,眼神里流動著夙愿實現(xiàn)的欣慰。

蘇影腦子里猛地閃過一個念頭——凌殤。

這人定是認識凌殤。

蘇影閉上眼,任由他給自己系好衣襟,輕聲說:“我不是他。”

剪離的手停住了,平靜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依舊淡漠的垂著眼,片刻后又動作起來,“我知道。” 。

看著他整理好后離開的背影,蘇影覺得心里堵得難受。

“都退下,驚弓之鳥一般,可笑之極。”完全不同于適才的溫柔,剪離再次體現(xiàn)他非同一般的梟雄霸氣,冷漠而果斷。

蘇影謹慎的環(huán)視四周——剛才的混亂之后,大廳的人群外圍多了一些人,似乎不起眼,卻正是他等候已久的。微云臉上不再是剛才掩飾不住的驚懼,換上一副淡然的模樣,眼里閃爍著光芒。

蘇影再次低下頭,盡量忽視腰背間難以忍受的疼痛,他要算無遺漏,這是他絕地反擊的唯一機會,不能有半點差錯。

夜色愈加的深,蘇影抬頭望著大堂外恰好可以看到的血色月亮——流暢圓滑的曲線,鮮艷清晰的色澤,不再是朦朧而模糊,那幾片微薄的云都散開了。

蘇影輕輕勾起嘴角——夙夜,血月。

現(xiàn)在,該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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