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文圣
- 西楚酒肆
- 不敲木魚的鐘
- 3215字
- 2020-10-23 18:46:02
說是湖,其實也就比小池塘大了那么一點。
白客居跑去向岸邊等候的下人對其耳語了幾句,那下人便渡了小舟朝人影劃去。
眼見那下人到了湖中央,靠上了那葉扁舟。舟上的人影卻是一動沒動。
隨后小船慢慢靠岸,沖倆人歉意一笑。
“我家公子說了,請二位到船上一敘。”
白客居微微詫異,見左小二直接上了船便不再多說什么了。
……
“常言道秋老虎,來者不善。管家卻跟我說來的是人。這猛一瞧,卻是條龍。如此大駕,還是江上比較好……”
那小文圣搖頭晃腦的說了些摸不著邊際的話,姿態甚是做作。
白客居摸了一把下巴,“有趣。”
“過江龍也好,地頭蛟也好。都是長蟲。就算一條蛇也是能翻得起浪花的主。我不是什么文人,不然下船也不會行了江湖這條路。今日拜訪,只想取了那塊牌匾……”
左小二說完臨近撿了個木椅坐下,直勾勾的看著“少年輕狂”的小文圣。
布衣無冠,素繩綰發。
一雙草鞋放與身下,好似尋常的漁家子弟。
“江南道上多有人猜測,究竟是功德學府犯了哪門子糊涂抱著這么一個大逆不道的牌匾回去……”
小文圣半身坐起,從船身取出一桿魚竿。
隨后把餌料安好,將彎鉤向湖面上拋去。
“其實她就對我說了一句話,我覺得挺慚愧的。”
“她說,當今大魏普天皆士,怎的找不出一個她想嫁的讀書人。”
白客居心中猛顫,竟感到一陣汗顏。
“大概是都看不上吧。”
“好像是這樣。”
小文圣笑著接過左小二的話,眉宇間多了幾分豁然。
“你說,這江湖有沒有魚?”
小文圣轉頭問向左小二,將魚竿放置一旁。
“沒有。”
“為何?”
“江湖有水,水里游魚。”
左小二沉吟道。
“強詞奪理”
小文圣笑著搖搖頭。
“那我再問你,天空可有云?”
“沒有。”
“為何?”
“天空無雨,無雨不生云。”
“狗屁不通。”
“……”
“天下可有長安?”
“沒有。天下有人,無長安。”
“哈哈哈哈。”
小文圣放聲大笑,姿態風發。
“可江湖水清則無魚,天空有雨不見云,天下有人方能建長安。莫不是書上說的都是錯的!”
左小二嘆了口氣,突然神游萬里。
曾經他也向先生問過類似的問題。
“先生,何為天下太平?”
“天下沒有太平。”
“可先生畢生的心愿不就是天下太平嗎?而且,先生不一直都在為此付出心血嗎?”
“小二,你記住。天下沒有太平,先生做的,是讓這天下還是那天下……”
……
“我不是什么文人,先生也沒教我任何東西。他只告訴我,倘若你發現什么東西有錯,就盡管去做。至于是非分明,那是后人干的事。”
“你也不用指望我來拯救當今死水一般的文壇,至少,那陳林就比我更適合做這件事……”
“可他不過是納蘭先生在縱橫時收的徒弟,而且,就憑狂學的大道獨行就注定不會與我等為伍。”
打斷左小二話的是白客居,他實在忍不住了。
當今世上若說看得清一切的年輕人莫過于眼前倆人了,自己號稱“風流才子玉面郎”,若不趁此機會好好論道,只怕會后悔莫及。
“其實建國的文人有了,百姓的文人有了,官府的文人也有了。什么也不缺。哪用的著我去畫蛇添足。”
左小二輕聲說道,卻是看向了小文圣。
“那你去哪?”
倆人四目相對,都是一番真誠。
“江湖。”
“亡楚百萬子民呢?”
“你救。”
“為何?”
“你才是小文圣。”
“數十萬將士呢?”
“一襲青衣。”
“那女子能勝任?”
“能。”
“你就不怕她起了爭寵之心,來個紅顏一怒為情郎?”
“不會。”
“北邙呢?”
“這不是有大魏嘛!”
左小二笑道。
“我似乎懂了。那慕容太師的衣缽傳人江河流就是那個江流兒吧。”
小文圣輕聲問道,沒有回應,只見某人輕輕點了點頭。
“那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弄一場滿城風雨的鬧劇?”
“為了警告一些‘聰明人’。”
左小二面不改色的答道。
“其實姬政有句話說的還是挺有道理的,強者因天下懦弱而有罪。”
“糊涂!”
小文圣突然氣急敗壞的拍掉魚竿。‘嚯’的一下站了起來。
“是啊,我也這樣說,不過罵的比你兇一點。”
少年突然笑了,雪白的牙齒透著陽光好生好看。
小文圣突然愣住了,沒有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七月半我去給先生送酒,突然想明白了。百萬楚國亡民其實不需要我,那金鑾上急的跳腳的人可不少哩。遺師數十萬之眾也不需要我,大不了就讓他們進北邙再打一架便是了……”
“大善。”
小文圣微微點頭。
“可是……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亡我大楚者是他,殺我父母者還是他,到頭來他卻“用心良苦”的教我做個好人,憑什么?!”
“憑什么要用我大楚無數兒郎的鮮血去換你們的太平!我大楚偏安一隅,百姓安家樂業,到現在,反成了那場大戰的罪魁禍首!成了你們如今太平天下的亂黨暴民!憑什么!”
“憑什么史書上寫著納蘭毒師挑撥魏楚,軟禁楚后,使得天下大亂,民不聊生!憑什么!”
“憑什么連文人都這么說了!”
“憑什么!”
少年嘶吼著嗓子,面目之態極盡窮兇極惡。
白客居默默低下頭,撇了一眼啞口無言的小文圣 。
“他們把我一切都拿走了,然后一個個苦口婆心的過來告訴你,不斷給你灌輸這世上所有的仁義道德。如今,還要你去幫他們解決所有的問題!”
“美名其曰,一切為了天下太平!”
“這天下,不是先生說的那樣!”
咆哮聲響徹整個湖面,小文圣漲紅著臉羞愧的低下了頭。那白客居面容苦澀,突然好奇少年是怎么活到現在的,莫不是是每天都在心境的折磨中度日。
……
“沖其量,你們只是文人。而江湖,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了”
左小二啞著嗓子一屁股坐在了甲班上,像個落了水的公雞一般。
小文圣默默將魚竿收了起來,提起炕上一直暖著的銅色茶壺往那釉上文曲下凡的玉杯里倒滿了上好的沁春雪。
“恭送先生。”
小文圣突然朝左小二‘噗通’一聲跪下,雙手捧起茶杯舉過頭頂。
……
“天下沒有先生了。”
小文圣默默把頭低的更深了,聽到這句話時不由抬起頭,回首望去,那人乘著來時的輕舟同白客居一起已經走了有好些遠了。
“她想嫁的并不是一個讀書人吧,應該是一個像你這樣的人才對。”
小文圣心里默念,不知道為什么心中一陣欣慰,似乎心里掛念著的那抹倩影能嫁給他才算得上天造地設的一對。
……
“公子休怪,為何客居感覺公子似乎同功德學府的小文圣早就認識了?”
白客居隨左小二出了功德學府憋了一路,如今這條街上人煙稀少,總算是敢講了。
“翰林院年年設有才子宴,說些時事言論以及一些‘才子’的高談闊論。”
“可是據我所知,這小文圣似乎是因為看不起那群宴會之人,所以從沒去過。況且,公子你……”
“那些在宴會上被認為好的,會有各地州郡臨摹一份。我們雖然不認識,不過說起來,卻是辯了四、五個年頭了……”
……
“方才我見老伍氣勢洶洶的往長青湖跑,估摸著應該是出了些事情。不過長青湖一直是你的地頭,想來不會有什么大問題。所以,我便給攔下了……”
高座上白發蒼蒼的老者精神鑊鑠,不咸不淡的說著。
若是換作他人小文圣是絕不會這么乖巧的,究竟還是老者是他心中最敬佩的人。
蘇老一生稱作傳奇也不為過,那詞牌名姑幕遮正是出自他之手,更別談他是如今僅存的四大學士之一了。
功德學府能在二十九座書院獨占鰲頭與此可謂息息相關。
畢竟除了那翰林院里的三個,普天之下也就功德學府有一個大學士。
“一無書生拿走了,換了個四等下人。”
“好小子。”
蘇老抬手笑罵,似乎并不怎么生氣。
“你前些年跟我說的江流兒之事就是他做的?”
“這個學生也不太清楚,好似江流兒這個名字真有其人。”
“再跟我說說,老了,忘的差不多了。”
“是。這件事在那年才子宴上是口傳出來的。一個名叫‘江流兒’的人辯起了‘文’,‘圣’二字……”
小文圣接過蘇老遞來的清茶,輕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就學起話來。
“文人終究只會夸夸其談,罵盡天下卻將自己置于一旁。到頭來,終究是什么都做不了,如何擔得起‘圣’之一字。”
“學生第二年讓人上船去辯了一番。”
“嗯,我想起來了。你說的是,‘大道不言則無爭,即已無爭縱人人皆圣卻不認圣’。”
蘇老感概萬千,手指輕叩著木桌。
“學生不才,就在方才。已稱了他先生。”
小文圣高高抬起頭,似乎并沒有覺得這件事有什么不對。
“你做的沒錯。文圣文圣可不是只會舞文弄墨的把戲。等你什么時候發現天下皆是你先生的時候,就能把那個‘小’字給拿去了……”
“……”
“老咯老咯,又要倚老賣老的去擦字咯。”
小文圣看著蘇老敲打著背愈行愈遠,霎那間發現自己身邊似乎沒有人了。
蘇老最后那句話仿佛是孤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