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蔻的計奏效,隨著安嬤嬤進(jìn)來,一屋子的夫人姨娘小姐全都看著她,暗地小聲議論。
她似沒有看見,走上前,柔柔地屈身一禮:“給老太君請安。”
“起來吧。”老太君見她身形纖細(xì),可憐巴巴的,心也不禁柔軟下來:“抬頭我看看,可是瘦了不少?”
溫玉蔻抬頭,眼前出現(xiàn)一個白發(fā)蒼蒼,面容紅潤的老婦人,單髻插著銀簪子,纏絲頭箍,戴著富貴如意的寶勒,安詳平和地坐在當(dāng)中,手中握著一條佛珠,渾身竟無多少裝飾,莊重單相。
她記得幼時老太君也是寵愛過自己一段時間,不知為何,隨著進(jìn)宮次數(shù)增多,漸漸的開始疏遠(yuǎn)自己,連見面都變得難得起來。難道真是因為她“二月出生”的緣故才不喜歡她?可如果真不喜歡,為何少時又有那些慈愛之態(tài)?
在溫府,除了母親,小弟,舊時仆人,就是老太君對她好過,父親一心只為朝廷,毫無親情,其他人不是有利所圖,就是落井下石,真真是悲涼可嘆。如今重生,再見這位老祖母,溫玉蔻只覺得兩眼發(fā)熱,忍了又忍。
老太君看得仔細(xì),見眼前眉清目秀的溫家嫡女,孤零零站在那里,眼眶微紅,清亮的眸子如冰如鏡,倔強(qiáng)忍著不哭不鬧,也深覺自己對她太過苛刻,招手道:“蔻丫頭,過來。”
竇氏在一旁見不好,笑道:“老太君身體剛好,今兒頭風(fēng)又犯了,大小姐命中帶煞,可別沖撞了什么。”
老太君見溫玉蔻正要動,一聽此言,便低了頭嬌嬌弱弱地站著,怯懦無依,連個幫說話的人也沒有,令人心里難過。玉蔻一介貴嫡,從前大媳婦主事時,誰敢怠慢她?如今竟被一個庶母制得死死的,不敢出門,不敢多走一步,唉。
“你這話不對,蔻丫頭身體不好,剛醒過來就想著給我請安,我是蔻丫頭的親祖母,她還能害我?”老太君微微露出不滿。
竇氏心中一凜,連忙道:“哎喲老太君這話真是折煞媳婦了。媳婦一心為老太君的身體著想,沒考慮這許多,是媳婦錯了,請老太君責(zé)罰。”她這話七分笑意三分正經(jīng),圓了過去,老太君便也不再計較。
溫玉瀾此刻見了,從老太君旁邊的位子上站起來,娉娉婷婷走到溫玉蔻面前,裙擺佩飾叮叮當(dāng)當(dāng),煞是好看:“大姐姐,快到老太君身邊去吧,看您不過稍微遲疑了片刻,母親便受到老太君責(zé)備了呢。”
溫玉蔻看著她,多么絢爛的衣服,牡丹與鳳凰交纏燃燒,多么和善的面孔,青蔥嫩玉,笑意不減:“妹妹說的是,多日不見,妹妹口齒越發(fā)伶俐,也難怪老太君喜歡的跟什么似得。”
溫玉瀾道:“大姐姐言重,妹妹不過是說些笑話逗樂逗樂,可大姐姐深奧難猜,說的話妹妹都聽不懂了。”
“就是,我也聽不懂大姐姐的話。許是大姐姐閉關(guān)太久,養(yǎng)好了身體,卻忘了該如何說話。”溫玉裳得過竇氏母女不少好處,一向親近她們,且剛剛告狀不成,心里早憋著一股子氣,亟待發(fā)泄。
閉關(guān)?
溫玉瀾此言一出,房中不少人低頭暗笑,膽大的七嘴八舌說笑起來,溫玉蔻抿抿嘴,眼睛卻慢慢蒙上一層水汽。老太君恰好看過來,沉思片刻,朝安嬤嬤使了個眼色。
安嬤嬤在老太君旁邊加了一個座位,又親自去扶溫玉蔻,溫言道:“請大小姐入座。”
老太君身邊的紅人安嬤嬤親自去扶人入座?從未有過!
剛剛?cè)⌒Φ娜艘幌伦訌堊旖Y(jié)舌,這,這……
溫玉蔻移步過去,裙擺微動,一絲不亂,到了老太君面前,眼中又干干凈凈,什么也沒有了。
“老太君,您不該罰竇夫人,而要罰玉蔻。玉蔻體弱,一直生著病,三月不曾來探望請安,讓老太君擔(dān)憂,乃是不孝大罪……”
溫玉蔻絲毫沒有提及之前“二月出生”的忌諱,更沒有埋怨老太君,將過錯全都攬在自己身上,這等氣魄,這等大度,關(guān)老太君心中贊許。
“蔻丫頭,只要你有這份心就夠了,以后只要你想來,來便是。”
“多謝老太君!”溫玉蔻眼中突然露出無限期盼與喜悅,連聲音都雀躍起來:“我見老太君這邊備著好茶,以后天天來討茶喝,老太君可不許趕我。”
老太君見她露出小兒女的姿態(tài),不禁笑道:“瞧你饞的,喜歡成這樣,倒像是每日沒茶喝似得。”
溫玉蔻臉上閃過一絲黯淡為難,悄悄看了眼竇氏,繼而掩飾著說道:“那,那倒不是……竇夫人待我是極好的,常帶妹妹去看我呢……”
老太君火眼金睛,什么也別想逃過她的眼睛,此刻見溫玉蔻異樣,便猜到個中或許有什么貓膩。竇氏對嫡女嫡子一向敦厚慷慨,瞧在眼里倒也不錯,可為何幾片好茶就讓蔻丫頭為難呢?難道竇氏只不過表面親厚,暗中克扣?
縱然老太君再不喜這個原本孤僻的嫡孫女,可她畢竟還是溫府的大小姐,身份金貴,怎能怠慢呢?私底下必得好好查上一查。
“你這孩子,一向沉默不語,什么疼啊苦的都藏著掖著,叫人心疼。”
老太君嗔怪,溫玉蔻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我是溫家大小姐,千金貴體,又有什么苦呢?老太君多慮。”
“大小姐這番出行,我瞧著舉止容貌竟是有了大變化,更加溫柔明和,討人喜歡呢。”
三夫人見老太君喜歡溫玉蔻,便順著往下說。
三夫人一開口,大家又像轉(zhuǎn)了風(fēng)向,全都夸起溫玉蔻來。
“是呀是呀,大小姐柔中帶剛,不卑不亢,隱隱有大夫人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形容呢。”
“聽說大小姐小時候跟著大少爺讀了幾年書,談吐都跟一般小姐不同,遠(yuǎn)見卓識,更為有趣。”
“我見著大小姐就喜歡,玉染,過來,見過你大姐姐,以后與她多親近親近。咱們雖不是一房的,可卻是一家的,一家親嘛。”
“……”
恭維,贊美,討好,親近……陡然包圍溫玉蔻,而溫玉蔻不慌不忙,應(yīng)付得自然且親和。竇氏母女在一邊看著,雖然臉上在笑,心中卻恨得滴血。
這個蠢貨,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有手段了?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