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癡兒
- 攻略系統的第九十九天
- 澄澄是阿澄
- 3840字
- 2020-12-12 08:02:30
柴老爺子關上店門的時候,又見到了一只咸魚干。
小小的,大約三兩,去掉魚骨更不剩什么,
與其他兩條干癟了的魚干湊在一起,擺放在他的店門前。
可以看得出,咸魚干已經被盡量擺放整齊,奈何不知擱放了多久的魚肉又黑又硬,賣相實在可憐。
柴老爺子面無表情,手掌扣住了門板。
“老爺爺!”隱藏在暗處的小身影終于按捺不住,焦灼的呼喚出聲,“老爺爺別關門喵!”
似是太過著急,阻止之聲到了音尾竟化成了一聲喵嗚。
柴老爺子低下頭,這只守在他門前三夜的小黑貓已經跌跌撞撞滾到了他的腳邊。
“爺爺,”小黑貓的雙瞳在暮色中閃著光,分不清是水光還是夕陽余暉,“爺爺,求您給我一枚紅喜結吧。”
柴老爺子生硬道:“不夠。”說著便要回屋,那貓兒一急,就地化了形。
靈動的少女攔在了柴老爺子的去路前,奈何實力有限,堵了東墻倒西墻,身后還耷拉著一條不聽話的貓尾。
少女道:“柴老爺子,他快要死了.....”
貓兒的主人,是一個落地的秀才。
俗話說,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的便是他。
書生自幼體弱,又父母早逝,到了十六歲方才摸到紙筆識得字,幸得還有幾分天資,靠著一邊打零工一邊讀書,將將在二十歲考上了秀才。
起步太晚,又迫于生計,書生熬壞了身體,莫說娶妻生子,再謀科舉,便連維持生活都困難。
可書生倒也樂天知命,每日給人寫信作畫,換幾個銅板吃飯買藥,只是這種日子過久了,也不免寂寞。
貓兒記得,那一日暴雨如注,她雖開了靈智,卻還沒能化形,偏偏又遇到了要打殺妖物的和尚,為了活命,倉皇向宋城縣逃去-----據說宋城縣,有一位能耐神鬼莫測的柴老爺子。
大雨傾盆,她力竭倒地,沒能等來柴老爺子,卻等來了一雙溫暖的手。
書生放下了字畫,顧不上身體,將奄奄一息的貓兒暖在了自己的懷里,帶回了家中。
貓兒被他帶回了家,用米湯喂養,逐漸康復,而書生卻因為淋雨大病了一場。
他病好以后,貓兒便不想走了。
書生很高興有一只貓兒陪伴,他的生活之前似是灰暗的,卻因為這只小黑貓的闖入變成了彩色。
讀書時貓兒隨著韻律搖頭晃腦,寫字時貓兒抓弄著筆尖,端坐時貓兒時刻不休的呼嚕,寒冷時貓兒依偎在身側的暖意融融。
書生每一日都待貓兒更好一點,貓兒看著他的目光,也漸漸變了味道。
當自己尚還喝著米湯的書生為了給貓兒買魚,更加努力的寫信找活時,貓兒的那顆小貓心,已經會為他的每一次咳嗽揪痛。
書生的日子,并不好過,他的藥花去了他收入的一大半,剩下的,還有交付房租,供應吃喝衣物的用途。
可在貓兒看來,在這里的日子,遠比曾經見過的妖怪們呼風喚雨的日子快活得多。
但是書生也有惱人的地方。
貓兒不敢在宋城縣偷銀子,卻敢去酒館后廚叼一條小小的魚給書生補身子。
但她第一次忍著垂涎將魚兒放在書生面前時,書生卻一點也不開心。
那一天,貓兒看著書生拿著自己下一次的藥錢,挨家挨戶帶著魚敲門,詢問對方是否丟了魚,直到找到那家酒館,補上了錢款。
書生回家的時候,沒有一句責怪。
那條魚燉了出來,書生將魚腹小心的喂給貓兒,自己慢慢吃掉了剩下的。
后來那幾日,貓兒看著沒有藥輾轉反側咳嗽不止的書生,覺得那條魚是她吃過的最難吃的魚。
他們初見的那一日,雨實在太大了,連貓兒這種成精的小妖怪都忍受不住寒意,更何況是為了貓兒忙里忙外顧不得自己的書生。
那一次大病后,書生就開始斷斷續續的咳嗽。
他本不以為意----一個人如果三天兩頭的生病,對于這些小病便都不會在意----但好景不長,不過一個多月,書生的咳嗽已經讓他握筆時染就一個個墨團。
鄰里鄰居倒也不至于為難他,卻還是難免減少了來他這里的次數,而紙墨的損耗也是一筆負擔。
書生去找了他常見的大夫,那天貓兒等了很久,才等到臉色蒼白,緩緩歸來的書生。
第二天,書生用干干凈凈的棉布包裹了貓兒,帶著她在一家綢緞鋪前站了很久。
來來往往的人那么多,書生一言不發,貓兒一直到他攔在那對小姐丫鬟前才明白他要做什么。
書生對小姐說,貓兒很聽話,很乖巧,身世又多么可憐,他懇求小姐,懇求這個他千挑萬選出來的好心人收留貓兒。
小姐驚嚇的躲在丫鬟身后,叫那丫鬟轉述道:“那你呢?”
書生臉色蒼白的笑了笑,瘦削的手指撫過貓兒的頭,輕輕道:“我生了重病,照顧不了它了。”
生了重病....生了重病!
貓兒才發現,書生的臉龐比起他人是如此的凹陷,書生的身形是如此瘦弱,聲音是多么的虛弱無力!
它掙扎起來,從棉布中竄到書生的肩膀上,一下下舔著書生的臉頰,幾乎分不清那片濕痕是自己還是書生的淚水。
小姐是位很善良的小姐,她為這一幕而動容,她拒絕了收養貓兒,卻將身上所有的錢給了書生,叫他去治病。
只要有了錢就好了吧,只要吃藥就好了吧。
貓兒這么想著,期盼的,乞求的望著書生。
書生怔了很久,沒有強求,深深一禮,從小姐手中取走了一小部分錢。
從那天起,書生真的在每天吃藥,家里的伙食也好了很多,可書生也在一天天和小姐走近。
他開始對著貓兒念叨小姐的善良,念著小姐的知書達理。
貓兒的小貓心越來越酸澀,越來越難過。
貓兒是個很聰明很古靈精怪的貓咪,她雖然法力不高,卻早已看過了太多悲歡離合,她知道,自己對書生動了凡心。
可她跟那些故事里的妖精不一樣,貓兒篤定的想,書生是個好書生,而且她才不會像那些妖精一樣,傻傻的付出一切。
書生還是倒下了。
一口鮮血噴到了他的書攤上,左右的商販抬著他去了醫館,貓兒在人群的腳下拼命的穿梭,終于趕上了大夫的診斷。
原來,書生得的是肺癆。
原來,書生喝的,不過是昔日強身健體的藥。
原來,肺癆是不治之癥。
不!
貓兒不肯相信這個事實,她舔著書生的臉頰,希望他能坐起來像往常一樣溫柔的笑。
書生沒有讓她失望,他瘦弱的身體里似乎仍有力量,他從昏迷中醒來,謝過了眾人,看不出對自己的命運有什么陰霾,依舊笑著收攤出攤。
可是貓兒卻開始一夜一夜的驚醒用爪子去試探書生的鼻息,生怕身旁溫暖的身軀在某一天沒了溫度。
書生越來越頻繁的咳血,越來越頻繁的昏迷,那一天守在生死不知的書生身邊,貓兒終于下了決心。
她自嘲的想,這下她比那些傻妖精還要傻了。
貓兒去找了柴老爺子,想要用自己的一切,換取書生的健康。
這世間最令人絕望的,不是一腔真情被辜負,而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愛人死去。
柴老爺子拒絕了貓兒,她的修為太低,書生病的太重,貓兒什么都換不了。
貓兒從未像今天那樣恨過自己的不思進取,恨自己不能論斤論兩換出一個好價錢。
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書生從半昏迷中掙扎著醒來,摸到她方才安心。
鼻腔酸澀的貓兒聽見他半夢半醒的囈語,念的是小姐的名字。
貓兒終于忍不住,哭成了一只落湯貓。
“爺爺,”貓兒化形的少女紅著雙眸,哽咽著,“他快要死了....我救不了他,我想滿足他最后的心愿?!?
傳說,宋城縣的柴老爺子會給人間有緣人處送出紅喜結,內有讖語。凡間夫妻拿了它,按著讖語做,即使經歷“仇敵之怨,貴賤懸隔,天涯從宦,吳楚異鄉”的折磨,也會化解一切最終成為夫妻。
柴老爺子平靜的望著她,半晌道:“你可知,你拿到的布囊,是你的紅喜結,不是那位小姐的,便是予了你,那讖語寫著的,也是無緣?!?
少女眼眶猛地一紅,卻在這只言片語中聽出了老爺子的松動,拼命點頭:“我知道,我不給他看,我只是想讓他知道,他死的時候,小姐心里也念著他。”
柴老爺子神色莫名,終于點了頭。
他望著貓兒高興離去的身影,嘆了一聲,“癡兒。”
貓兒終于拿到了布囊。
柴老爺子的布囊可有名了,貓兒知道,書生會相信小姐的心意的。
她沒辦法化作別人的樣子,便只化了形,變出那日小姐身邊丫鬟的衣服,在門前小心翼翼的藏好耳朵尾巴,這才撐起笑容,走進了書生的房間。
“....小姐也對你有意,你可要快點好起來呀...”少女殷殷囑托著,將裝著紅喜結的布囊放到書生的掌心。
書生怔怔的望著她,神情帶著一絲奇異,少女不明所以,卻見虛弱的書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一把握住了布囊。
少女的心似乎也隨之被攥緊了,她不知道,自己的神情多么的難過酸澀,又是多么的高興與希冀。
書生握著布囊,聲音細不可聞,在少女的耳中卻如同驚雷。
書生喚她:“貓兒?”
少女被踩了尾巴似地跳了起來,失聲否認:“我不是貓兒!”
書生的眼中微微泛出笑意,虛弱的用目光指了指少女的身后。
不知何時,一條不聽話的尾巴已經從她的裙裾邊探出,胡亂的飛舞著玩耍。
少女的眼眶刷的一下紅了,她沒想到,就連最后這一件事,她都沒有做好。
“對不起....我是妖怪,對不起....”少女的話語顛三倒四,書生艱難的理解著這些神鬼之事。
“怪不得,你那么有靈性?!?
書生的聲音響起,少女慌忙收住了哽咽,含淚望著說話都沒有力氣的他。
“傻貓兒,”書生笑著看她,聲音輕輕的似是一陣風都能吹散,卻又是從未變過的溫柔,“我總提起小姐,是想讓你熟悉她,小姐答應我,若我死了,便收養你?!?
少女睜大了雙眼,又聽見書生道:“你是妖怪啊,那我就不用擔心了。”
少女又開始落淚,拼命搖著頭,哭喊著:“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書生望著她,眼角緩緩洇出一滴淚,他忽地笑了笑,輕輕道:“貓兒,我聽過一個故事,說,如果一個人死的時候,身邊有妖怪守著,下輩子,他還能轉世成人,有緣回到妖怪的身邊。我快要死了,到時候你守著我,好不好?”
少女漸漸收住了哭聲,灰暗的眼神中終于透出了些許光亮,哽咽道:“真的?”
書生輕輕點了點頭,“我從來不會騙你?!?
書生還是死了。
貓兒咬著布囊,低落的來到柴老爺子店鋪前。
柴老爺子問她:“你可曾看過紅喜結上的讖語?”
貓兒抬起小臉,搖了搖頭,打起精神,圓圓的眼睛里來著一絲對未來的希望,“布囊先放在您這里,我要找到他的轉世,到時候,我們再一起看?!?
貓兒要去踏遍萬水千山,等著不知道轉世到何處的書生順著緣分遇見她。
柴老爺子收回了這枚布囊,在放回柜子深處前,他垂下眼簾,打開了紅喜結,
“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都是,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