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六居是太太的首居后面的一個院子，雖然不是和雙居、五居它們一樣獨門獨院　，可是大小一樣，是三爺當年在后花園中給太太蓋的“無梁殿”。所謂“無梁殿”就是全院三間屋子沒用一根梁柱，落地式的長窗，通亮高大。這里沒有冬季，氣候溫暖濕潤。成就了忍冬水一樣的皮膚，十六歲的她已經發育成了一個大姑娘，長得并不美，沒有傾國傾城的容貌，屬于氣質女性，由身體內向外散發出一種脫俗的吸引力，絕對是看了一眼就會讓人難忘。

屋子有好多男人用的東西。十春告訴他，三爺只要回庭多數時間都和太太在這間屋子里讀書、作畫。連著廚房是后門，是唯一不經過首居可以走到庭中路的門。

“冬兒，你站在這看什么呢？”太太來了，面上看不出是喜，還是愁，只是語氣和緩地問忍冬。

“沒什么，看從太太那邊爬過來的爬山虎，覺得很喜歡。”她長大了，落落大方的樣子，太太十分中意。

“剛才去老太太那兒了。下個月初九，是你和三爺的和榻之日，所以過來了。”說完話，太太轉過身去對外面說到：“你們進來吧。”

從院外進來十多個人，都捧著好多東西。全用紅色的繡著金銀花的方巾蓋著。

“冬兒，老太太說以后就不要叫你的名字了。忍冬也是金銀花，叫金太俗了。初九過后，叫你順姨太。這些東西全是我給你準備的，一個人干干凈凈地進庭什么都沒有，可是別的姨太有的，我也不會讓你少一樣的。讓十春給你歸納起來吧。”太太說完這句話，轉身就出了六居。

忍冬有點不明白，太太時冷時熱，讓人看不透。自己無無依無靠的，再多的東西又有何用？十春在一旁給忍冬收拾著太太送過來的東西，忍冬也怔怔的坐著，想著自己的心事。

阮庭的中廳里，老太太的身邊坐著一個年輕的男子，這位男子長的面容冷峻，梭角分明。他就是三爺。阮思成，成郡王。

“母親大人，兒子好長時間沒回庭了，您身體可好？”三爺微笑著對老太太說道。

“好，怎么不好，就是心里天天都在想你。外面的世界也不是那么太平，我心里日日都盼著今日，看見你回來，就安心了許多。”聽到兒子的聲音，老太太起身笑著說。“你回來了正好，子春，叫太太帶著順姨太來立安。”老太太一收笑意對身邊的侍女說到。

“初九，是個好日子。按咱庭的規矩立單不立雙，這天讓你娶了順姨太，你看行么？”

“全聽母親大人的……”對于這件事,三爺是唯母命是從。因為父親說過，當年因為生他,母親差點血崩而逝。三爺從來不反駁母親的任何一件事。

正說著話,二姨太,四姨太全到了中廳,進屋給老太太立完安后,全站在老太太的身后,一言不發,只不過是借著立安來看看三爺罷了,可三爺的眼睛盯著母親,跟本就不瞅別處。

這時，太太帶著忍冬也進來了，立完安后老太太讓忍冬見過三爺。忍冬抬頭看了一眼三爺，他三十左右的年紀，也許是這么大的家業，在他一個人的肩上，那棱角分明的臉上分明掛著一臉的滄桑、疲憊。

“忍冬給三爺立安。”

“起來吧。”三爺還是盯著老太太，頭也沒抬，并沒有看忍冬，冷冷地說道。

忍冬慢慢站起來，每次起身就會退出中廳，可是這次不是日常的立安，她不知道應該走？還是站在哪里。這不知所措之時，太太說到“冬兒，來我這邊站會兒，一會兒和我一起回去吧。”

“是。”忍冬站在太太的身邊。

三爺這時回過頭來，笑著問到：“秋，最近可好？”

“好，老太太好，家里一切也好，各位妹妹也好。”太太聽三爺叫著自己的小名，有點不好意思，紅著臉回話。

忍冬也不害怕，瞪著大眼直直地看著三爺。三爺一抬眼看到她的目光，覺得敢這樣地直視自己，除去太太別人還不敢，就問到“你不怕我么？”

“為什么要怕你呢？太太說你是我的夫君，你回來后不光有太太還有你，只是你這次會來，還會走么？太太日日都在想三爺。”忍冬說完了這句話，就后悔了，十春告訴過她，庭中最不喜歡多話的女人。可是多年的照顧，她不知道怎么報答太太，這樣說，是在為太太鳴不平而已。

“秋，你受累了，還要管家，還要想我，我這次不會再走了，這三年我們聚少離多，這次我會補回來的。”三爺內疚地看著太太說到。

“行了，你們是不是當我們不在？要不你們回首居吧。”老太太看見他們三人這樣一言三語，把她落在一邊，很不高興。

“母親大人……”三爺笑著看著老太太。

“你們倆也這么長時間沒見面了,去吧去吧,晚上再一起過來,這時我也要睡覺了。”老太太微笑著對三爺說.

“好,母親大人,那兒子帶著妻妾退下了。”

“去吧。”老太太的笑著擺了擺手。

在回去的路上，三爺和太太在前面低聲說著什么。她知道規矩，遠遠的跟著。出了中廳可以走園子，不用走庭中路。綠色的小草，把她日日都走的石子路長滿了，軟軟的。蒼翠的矮子桑透著鮮綠的顏色，因為空氣好，樹的葉子綠的晃人。忍冬卻想，我現在連我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真是有意思。

隨手邊走邊擼下幾片桑葉，拿在手里把玩，太太回過頭來，說到“冬兒，過來！”忍冬急走了幾步，趕到太太的身邊。太太拉著她的手，往前緩步的走著，她隔過太太看了一眼三爺他一言不發，可是會讀出滿臉的不悅。

她如果知道，這樣的時光，以后再也沒有了，她會覺得這條回首居的路太短了。直到她死，她也不知道什么叫愛情，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太太把她嫁給三爺，心里是多么地恨和痛。但是她明白了一點，她永遠只是太太和三爺的一個工具罷了，僅此而已。

忍冬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沒想到出去這樣一會兒，全屋的紗縵、床榻全換上了紅粉色的。以前的淡綠色讓這個屋子顯的冷冷的，沒想到現在這樣的溫暖。

第一次讓她感覺到這是她的家，仿佛又回到山上只有她和娘的日子。真是不枉當年入庭時的一句姐姐，十春象親姐姐一樣地照顧她，有時忍冬又覺得象娘。

“看見三爺了吧？”

“嗯。”

“十春，為什么三爺是郡王，而太太不是福晉呢？”

“不是皇家血脈，就世襲親王爵位，已經是破了大例了，所以太太等人連七品夫人都不是，只能叫太太。”十春說話向來簡練，沒用的費話不說，批評的話不說。

“呃？是這么回事，三爺一句話也沒和我說，也沒理我，是我長得不著人喜歡吧”

“現在一定不會喜歡，以后不知道。太太一直無所出，那幾個姨太也是老太太作主硬讓三爺娶的。太太比三爺年長兩歲，老太太現在的心性和緩不少了。以前，老太太并不是非常中意三爺的，只是二爺歿了，郡王傳給了三爺，才開始把對二爺的好轉移到三爺身上，太太給三爺的是無微不至地照顧和體貼。這種感情是依賴。所以會對你這樣的態度，如果三爺能真心和你相處，你的脾性、年紀、喜好也許才是三爺中意的。”說完這句話，十春有點后悔。因為以她的心性，有點過了。

“這個顏色我很喜歡。”忍冬用手輕輕地撫著床上垂下的粉紅色紗縵，緩緩地說。

“你的年紀應該用這樣的顏色。只是太太說色冷凝心志，讓你安靜而已。”

兩人正靜靜的說著話，門開了，三爺走了進來，臉上還是寫著不悅。忍冬大方地站了起來，沒有一點的羞怯，看著三爺的臉說到：

“冬兒給三爺立安。”

“起來吧，這也沒有別人，不用講這些沒用的規矩。”

“三爺有事兒？”

“吃飯。”

“三爺在庭里的日子很少，今日不是還說和太太聚少離多么，三爺應該和太太一起吃飯。”忍冬盯著三爺輕聲說道。

“晚飯會過去，現在和你一起吃。”三爺無奈的一字一字的從嘴里嘣出這句話。

兩人就這樣傻傻的對站著，傾刻間無語。十春也不知道應該出去還是在屋里，也傻站著。東墻的常青藤竟順著房柱的細縫中鉆到屋子里，在包著的實木和墻之間頑強地生長著。因為沒有陽光，長得嫩綠嫩綠的。

“你喜歡爬山虎？”三爺抬頭看著鉆進來的一抹綠，打破了這三個傻子的木然。

“喜歡，是我特意求太太讓它就這樣的長下去的。明年，這個屋子的四周的上面，凡是有墻的地兒全會是這樣的綠：

綠蘿縈數匝，本在草堂間。

秋色寄高樹，晝陰籠近山。

移花疏處過，劚藥困時攀。

日暮微風起，難尋舊徑還。

“你吟的是綠蘿，這是和常青藤不一樣的。”三爺的臉終于和緩了許多，可以看著忍冬說到。

“都是攀藤觀葉花卉，意境是一樣的，有什么不行？全通用，只是不論這新生的葉長到哪里，都可以尋到根兒的，不象我，是一盆長在花盆中，吊在梁上的綠蘿。”忍冬看著三爺這樣望著自己，也直直的看著他。兩個不知道怎么樣站著的傻子，變成一對對視的呆子。

“我去傳飯吧。”十春說了一句，轉身出去了。

用過飯后，三爺起身就走了，什么也沒說。忍冬也是無語。十春送走收走碗筷的仆人，看著忍冬，心里升出無限的詫異，這是怎么樣的一個主子，四年了，也看不出竟然是這樣一個心性。她哪里知道，忍冬想的是什么？自己連出身都不知道，三爺在太太的心中又是如此之重，自己當然要淡然地處理和三爺的關系。為保周全，能有多淡就多淡，這才是她的立足之本。以她的當下，不過是比十春高級些而已，如果失去了太太的保護傘，也許連個下人都作不成了吧？這時她又想到了娘，如果沒有娘的教導，她也許真是個傻子，大智若愚，就是說她吧，古人的話永遠是言簡意賅。

“我想睡會兒。”忍冬發現，這樣其實是累心的。

“字還沒練呢，太太晚上會不會過來查驗？”十春低聲說到。

“不會的，三爺說晚上會和太太一起吃飯。唉？他們為什么不去和老太太一起吃飯呢？三爺今天是第一次回來啊？”

“你進來的前半年，太太就請示了老太太，說以后首居的飲食自己負責。所以三爺回來要是想在這吃，就不過去了”

嗯，忍冬邊說邊躺在粉紅色的棉被上，雖然是綢緞可是卻沒有了以往淡綠色的冰冷了。她很快地睡了過去，待睜開眼時天已經黑了。

“順姨太，太太剛才來了想讓你去首居和她們一起吃飯，看見你在睡，沒讓叫你，讓他們把飯溫著，什么時候醒來，什么時候傳飯。”

“我不想吃了。算了，不知怎么了，好困，還想睡”說完了，她轉過身去，騎上被子，又閉上了眼。

“姨太，把衣服脫了好好睡吧，這個時候也不早了”

“嗯，行”。（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