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舊交替
書名: 日臨終結作者名: 西涼白衣本章字數: 2634字更新時間: 2020-10-24 02:36:48
翻墻而走的年輕人叫尋三,尋三是個年輕人。
年紀不過二十三,在野草幫中歲數排末。相互見面寒暄,他能受別人一聲尊稱“三爺”,“小三”只是幫主戲稱。
小小年紀稱爺,不是虛抖威風,不是狐假虎威,當中份量是其無數次拼斗中,用血與汗堆出來的。
十五歲入幫,少年總是熱血,不把命當個玩意兒,敢爭,敢搶,下手夠狠,再加上點微妙的運氣,不過一年,陽關鎮百姓都知道南區煙花巷出了個人物叫尋三。
而尋三娘的墳頭草,約摸有了半米高,至于他爹,可能是個馬夫販卒,可能是個私塾先生,也可能是個朝廷官吏,誰知道呢,反正這些人是煙花巷的常客。
馬夫販卒來這發泄對生活困苦的怨念,私塾先生來這發泄對圣人之語深處的不恭,官吏來這發泄對上司私藏的憎恨。
不知是這些人的哪一次發泄,使某個小孩被迫誕生于煙花巷,這個藏著陽關鎮污垢之地。
對于當年那個妓女,現在很多人還留著印象。
“你聽說了么,那賤女人要把孩子生下來”,妓女相互間的交談頻繁以這句話為開頭。
她們做的是皮肉生意,過夜無情。若有意外,找郎中開副靈丹妙藥,把肚中將要新產生的血與肉剔出去即可。
生活所迫,無人來問。
繡花,天底下該有多少個妓女叫這個名字,但只有厲國陽關鎮南區煙花巷胭脂閣的繡花,產生這樣的念頭,把肚中小孩生下來。
她已經厭倦這樣的生活,生下易,活太難。
人前承轉歡笑,實則難以度日。
“生活中不能反抗的,就學著去享受嘛,得干一行愛一行,行行出狀元,當上花魁你們好日子就到啦!”老鴇這般訓斥完,會故意斜打自己的嘴巴,“呸呸呸,什么狀元,瞧我這張爛嘴”。狀元乃朝廷之官,不是一個老鴇能拿來議論比較的,但老鴇正是以這樣的小手段穩固自己的地位,并激勵女兒們保持對生活的渴望。
如果能學會去享受,起碼繡花的心態不會太壞,但她就是接受不了現實給予的一切,她渴望改變,她想重新生活。
于是她開始偷偷禁用麝香,渴望懷上孩子。
事在人為,終于有了喜脈。
老鴇為此大發雷霆,妓女生子,在同行是要被恥笑的,何況這個妓女還是自己管教。“要不是朝廷近年來對春樓一業管治愈來尖刻,每月得上報人頭,早就把這小賤人亂棍打死”,老鴇恨恨的想著。
撫摸著日漸增大的肚子,繡花住進一間撂破不堪的草廬,里面只有簡單幾樣鍋碗瓢盆,至于這些年攢的銀子,早讓老鴇全數刮去,要不是把頭磕破,也不至于能這么輕松的離開胭脂閣。
她開始幫人收夜壺,對人們低聲下氣,再低賤的活都愿做,只求一點溫飽養活自己和肚中孩子。但周圍百姓是看不起她的,多數婆娘對其冷嘲熱諷,誰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男人有曾光顧她的嫌疑,小地痞不斷找她麻煩,垂涎她僅剩的兩分姿色,甚至連低賤的馬夫都給她臉色看。
僅為一點柴米,她得不斷下跪磕頭,乞求并感恩別人的施舍。
七個月過去,她躺在干草堆上,身邊有個瞎婆子。
不管丑陋如何充斥世界,總有良心微存,這瞎婆子是被家里趕出來的,她兒子嫌其累贅,兒媳意見更甚。
于是苦命的繡花收留了一個比她更苦命的女人,兩個苦命的女人在寒風中,在破草廬中瑟瑟發抖。
“這是要生了么?”瞎婆子在黑暗中開口,語氣顫巍,如同朽木枯槁的手掌抵在一起——繡花此時滿頭大汗,雙手緊緊攥住干草堆,陣陣呻吟,“我,我不知道,可能是......”。
瞎婆子是過來人,種種跡象表明繡花這是要生了,天啊,這可比正常臨盆提前倆月,不知道她和孩子能否熬過去。
屋漏偏逢雨,瞎婆子在心急地磨著火石,必須燒一鍋熱水,但剛要點燃的草堆就被漏雨淋熄。
繡花的聲音漸漸扭曲,混雜著雷雨沖破草廬,有的鄰居開始抱怨,有的默默聽著,仿佛能感受瞎婆子的手忙腳亂。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歇斯底里的嘶喊,淹沒嬰兒的第一聲啼哭,喊聲開始減弱,啼哭越來越響,越來越響,將附近閑人驚下床,偷偷跑到門口開縫觀望。
草廬中,繡花趁著屋頂漏下的月光看著破抹布中的嬰兒,嬰兒臉上的初褶,在揭示她上半輩子的悲苦。這一刻,她才覺得日子真正開始改變,有了盼頭。
瞎婆子比她還要高興,老手一摸,知曉是個帶把兒娃娃,“繡花啊,老天保佑,是個小子哇”。
繡花嗯了一聲,她頭有點暈,應該是體力過于休乏,好想就此睡去。
幸虧是個男孩,繡花慶幸到,男子最不濟,也可以靠體力活兒養家糊口,若是女兒,指不定會重蹈覆轍,那是繡花決不允許的。
她曾想過,若是生了女兒,母女倆投江尋龍王收留了吧。
“他叫尋山,”繡花出聲道,聲音略微提高,因為瞎婆子有點耳背。
這個名字是她提前找算命老頭定下的。這娃娃乃妓女之后,有娘沒爹,要想有爹自個找去吧,還不一定能找到,找到了對方還不一定認呢,所以定了尋字姓。尋乃大運之姓,妓女之后難以配上,犯沖擋途,所以單名一個山字調和——繡花迷迷糊糊中想著算命老頭的嘮叨。
次日清晨,嬰兒啼哭聲格外刺耳,周圍百姓開始一天的農活,總有幾個閑人婦女有意無意在草廬旁晃悠,時不時撇上一眼,這可是一筆不錯的飯后談資,鄰里的地位,有時能從這些碎嘴里略知一二。
“真的是,怎哭個不停,那小賤人會不會帶娃兒”,“就是就是”,周圍的人開始積聚,草廬里異常的情況吸引著眾人。并不是他們關心繡花,純粹是想看看,閑著也是閑著。
就這樣,繡花難產而死的消息不脛而走,歸功于群眾的力量。
老鴇是最開心的人,扇子不斷在臉頰邊晃動,把隨消息來的晦氣揮之而去。“看看,這就是不安本分的下場,這是天意!以后都給我老實點,好好接客,好日子總會有的。”聽到老鴇的訓斥,一干妓女連忙點頭稱是。
繡花作為陽關鎮妓女中第一個想改變生活的人,其死給她們提了一個醒,你們是柔弱的,外面世界是冷漠的。
瞎婆子呆呆坐在草廬外邊,懷里抱著小尋山,娃娃剛出生,還不敢睜眼觀察體會這世界。廬子里頭,繡花的遺體用干草鋪蓋著,彌漫著哀傷奇怪的氣氛。
繡花死了,閑婦們的鄙夷嘲諷與冷落失去源頭,于是瞎婆子和懷里娃娃的可憐狀,引起她們的同情心。
“這瞎老太婆不是還有個兒子么,怎不管她啦”,平時嗓門粗獷的大嬸們壓低聲音交談。
“你還不知道哇,這老太婆不肯去戶部把兩畝地換添上兒子的名頭......”說這話的婦女顯得有些得意,因為她知道的多點。
“哎哎哎,大家安靜一會兒,聽我說”,終于有個熱心腸的站出來,“大家伙都是鄰里鄉親的,有難四邊幫,這老婆子和娃娃無依無靠,這女的死了,大家湊點銀子買副棺材把她埋了吧”,這位大嬸說的很是巧妙,直說瞎婆子可憐,卻不說如何安置她和那娃娃,只提埋了繡花,這樣既顯示自己的好心,又沒把責任往自家身上攬。
于是繡花被埋了,連副棺材都沒有便直接下葬。大家覺得出力挖坑就不錯了,至于棺材就甭管,還銀子?出幾個銅子找人弄個木牌豎著就不錯啦。
有人偶爾問起瞎婆子這娃娃叫什么名,她的回答有點口齒不清。
“他......他叫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