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睡了一小會兒,就聽外面隱約傳來哭喊聲、呵斥聲、馬蹄得得聲。路小白原本沒聽出來是馬蹄聲,只半夢半醒的想,我這是做了個什么夢?
過了一會兒,她猛地從床上坐起:這是大事不好的聲音!
窗外火光灼灼,雞飛狗跳。
她摸黑胡亂穿了衣裳,叫醒路小斐,嚇唬他不許吵鬧,然后拖了他去路二虎房間。鄉下地方不興晚上栓門,倒也省事。她使勁晃醒路二虎,“爹爹,外面好像是有土匪。”
路二虎本來睡的極沉,昏昏沉沉忽然聽到“土匪”二字,立即醒了。
“你弟弟呢?”
“在這。”
路二虎披上外衣,一手拉了一個孩子,去正屋找王氏。王氏也醒了,已經穿好衣裳。路大勇緊跟著路二虎一家也進來了。
王氏倒也鎮靜,“李氏,你帶著孩子們躲到地窖里。小斐、滿福、滿貴,二妞、三妞、小白,一個拉著一個,都下去。”
路大勇路二虎兄弟合力,把王氏的大床搬開,掀開地板上的木板,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口。
路小白拉了拉路二虎的袖子,“爹,大姐怎么辦?她還在王家呢。”
路二虎一怔,像是才反應過來大女兒不在家,“等下我去王家找她。”
路小白十分擔心,“土匪是奔王家去的吧?那你——”
王氏伸手打了她一耳光,“少胡說!”轉臉對兒子說,“不許去!你跟你大哥躲去菜窖。一個丫頭片子,可不能搭上我的兒子。”
“奶,那可是你的親孫女,我爹的親女兒。”路小白躲到路二虎身后。
王氏啐了一口,“一個賠錢貨!”
“奶,你也是女的。”
路二虎趕緊把路小白往地窖趕,“快下去!”
下了地窖,路三妞幸災樂禍,“挨打了吧?活該!”
路小白翻了個白眼,“今天奶能不管路小花,明天也能不管你路三妞。”
“奶才不會不管我呢!”路三妞氣呼呼的,“奶喜歡我,不喜歡你。”
路小白不理她,過去拉了路小斐,“咱們離你傻三妞姐遠一點。”
李氏道:“小白,你上次沒死成,倒變得嘴刁了。”
路小白怪里怪氣的道:“大伯娘,我死了,死的好慘啊!我頭上破了一個血窟窿,血流在地上怎么擦也擦不掉。”
“什么死不死的?!”剛下來的王氏怒道:“小白你這死丫頭,成天只會說破嘴話!”
路小白忍了忍,忍住了。
地窖挺大,也挺高,成年人可以站直身體而不會碰到頭。里面擺了四張單人床,王氏一張,路小白姐弟一張,李氏跟她的孩子們占了另兩張。床上還有舊麻布縫的百納被。墻邊擺了些麻袋,想來是王氏囤積的糧食。
路小白已經知道這里沒有棉花,有錢人家的被子是真絲面絲綿絮的,窮人家的被子是麻布面蘆花、麻布、稻草絮的。她摸了摸百納被,里面絮的雜亂,有軟有硬,想來是有稻草的。
路小白簡直要為自己鞠一把淚了。
在地窖里也不知待了多久,路小白摟著路小斐又睡了一覺。就聽頭頂搬床聲音,掀開木板門的聲音,路大勇放下梯子,喊了王氏上去。接著路二虎又叫李氏帶著孩子們上來。
路小白帶著弟弟上來,趕緊就問:“爹,大姐回來了嗎?”
看著天色已經微微亮了,想來王家的大火已經滅了——王家也沒有多少房子,這燒了半夜,想來已經全燒光。路小白有些唏噓。
“還沒回來。”路二虎也有點慌張,“我去過王家了,但那些……兇得很咧,我不敢問。”
王氏瞪眼:“誰叫你過去的?你不要命了?”
“是那些……是那些好漢們叫我們過去的,說過去報上家里有幾口人,按人頭發糧食。”
“還有這種好事?”王氏一臉懷疑。
“是真的,娘,你看!”路大勇指著墻邊放著的兩袋米,“說是男人一個人一袋米,女人和孩子也有半袋米。”
王氏驚呼:“趕緊的趕緊的!去領糧食!”
這是打土豪分糧食嗎?路小白有點迷惑:這政治覺悟也太高了吧!
王氏帶頭領了一家老小去領糧食,先囑咐:“米拿回來,全都交給我保管。”
李氏就不太高興,嘀嘀咕咕,“大勇每天下地那么累,一個月也吃不上幾回白米飯。”
路小白也扯了扯路二虎衣角,“爹,我跟弟弟不吃白米飯也沒關系,爹你要做體力活,吃不飽飯很傷身體的。吃飽了才有力氣干活。”一袋米怎么也有二、三十斤,夠一個成年人吃大半個月了,省著點夠吃一個月。
路大勇想了想,道:“我這邊能拿三袋半米,我留一袋半,也給孩子們多吃點白米飯。二妞秋天要出嫁,不養好一點,婆家回頭要說我們路家連孩子都養不好。”
王氏被堵住了嘴,不好說什么。她在外是很要面子的,要讓人說她瞧不上孫女不給吃飽飯,可不好聽。
路二虎也道:“我這邊能拿兩袋半米,我留一袋。小白傷了腦袋到現在也沒吃點好的,總要給她多吃幾次白米飯。”拿孩子說事誰不會啊!
王氏狠狠瞪了一眼路小白。
路小白笑嘻嘻的,跟在路二虎后面:這個便宜爹爹看著老實巴交,該出頭的時候還是能出頭的。
路小白對“土匪打劫”這事以前從沒有直觀的認識,但這天,現實給她上了最簡潔有力的一課。
出了家門,路小白就覺得空氣污濁,飄著酒味、木頭被焚毀的焦味、稻草被燒焦的灰燼味,以及一股燒糊了的肉味。
一個焦黑的東西掛在王大戶家門口的大樹上,隨風晃來晃去。
路小白直勾勾盯著那個東西看了半天,直到她猛然反應過來:那是一個燒焦的人!
她嚇得立即停住了腳步,打了個嗝。
又打了一個嗝。
路二虎轉頭,“你咋了?”順著她視線看過去,馬上拉住她手,焦急的低聲道:“別盯著看!”
路小白當然知道這個道理:萬一惹惱了那些“好漢”們,說不定手起刀落,她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小命就嗚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