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已停，一輪明月不知何時撕扯破了灰蒙蒙的云層，偷偷露出了半張臉來。

婉薇主仆三人前腳剛回了儲秀宮，后腳便有一班侍衛跟了過來，嘩啦啦一陣鎖鏈碰撞的聲音之后，儲秀宮的大門便被緊緊的鎖了起來。

一眾宮女和太監們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眼見著那些冷面郎君們不由分說鎖了自家大門，不由得都面帶了幾分懼色，更有膽小的，甚至都低聲啜泣起來。

服侍婉薇睡下，紅苓回到自己的房里，越想越沉不住氣。她的心里原就有些拿不準，如今被這些嗚嗚咽咽的哭聲一鬧，心里愈發的七上八下的沒個安穩了。自打婉薇做側福晉起，這么多年就從沒受過這樣的待遇，如今這又是削權又是禁足的，只是這么聽著就夠嚇人了。想著自己的前程很有可能就此打了水漂，紅苓的心里愈發膩煩，那些低低的抽泣落在耳朵里，倒像是在為她而哭了！

“哭什么哭！”紅苓打開房門，幾步沖到隔壁的通鋪房里，抬手對著一個小宮女便是一個大耳刮子，“大正月里的，你在這里嚎什么喪！”

那小宮女被紅苓一個巴掌給打下鋪來，臉頰登時留下了五個清晰無比的手指印，自然不敢再哭出聲來。紅苓見她怯生生的望著自己，雖沒再發出聲音，可那眼淚卻仍是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的止不住，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讓你別哭，你還哭！”說著，紅苓便從隨身攜帶的針線荷包里拿出一根針來，沖著那小宮女的臉就扎了下去。那小宮女一見雖左右掙扎了去避那針，可饒是這么著，卻還是被扎到了幾下。一張水靈靈的小臉上，冷不丁的冒出幾顆紅豆大小的血珠子，好生喜氣！

“姑姑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小宮女跪倒在地，雙手捂著臉，竭力忍著不哭出來。那小宮女的同屋們見紅苓雙手掐腰，仍是一副氣鼓鼓的樣子，生怕自己的同伴再受針刺之罪，便趕忙也跪了下來一同討饒。

一時間，求饒之聲不絕于耳，好不熱鬧。為怕驚擾了旁人，紅苓的氣雖沒消，可卻也不敢再鬧下去，只又狠狠的教訓了她們一番，方才揚長而去。

一場鬧劇過后，這一夜便這樣靜悄悄的過去了。第二日一早，婉薇如同往日一樣起床洗漱、穿衣打扮，臉上不見半分的心神不安的樣子。原本底下的人還有些人心浮動，一見了婉薇這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哪里還敢造次，一個個也都跟著安分了下來。

紅苓前半夜走了困，快四更天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的合了眼，一覺醒來時早已是日上三竿，已然已誤了當值的時辰。

胡亂洗了把臉，套上衣裳，急匆匆趕到前殿時，紅苓卻見茗香和昨晚挨打的小丫頭一左一右的跪在腳踏上，正要伺候婉薇抽水煙。

“還是讓我來吧！”紅苓幾步走上前來，便要接過茗香手中景泰藍制成的仙鶴腿水煙袋，“你們粗手笨腳的，哪里能做這么精細的活計！仔細紙媒吹不好，反倒燎了自己的眉毛！”

與紅苓相比，茗香的資歷尚淺，歷來只有聽著的份，哪里還敢啰嗦，應一聲是，便要把手中的煙袋交接出去。正在這時，忽聽得一聲冷笑，“哪里敢勞動姑娘！”茗香一聽是婉薇發令，原要遞出去的手只得慢吞吞的收了回來，“姑娘如今人大了，心也大了，是遲早要飛上枝頭去的，本宮哪里敢使喚你！”

婉薇這番話說的不冷不熱，紅苓聽了，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只是空當里，卻仍沒忘了狠命的剜上茗香她們一眼，“娘娘這話可折煞奴婢了！奴婢昨晚下手狠些，也是因著那丫頭忒不爭氣，還沒怎么著便那般鬼哭狼嚎的，著實不成個樣子！若讓娘娘聽了，豈不晦氣！”

婉薇冷眼覷著她，見她心里頭藏了別樣的心思，嘴巴里頭卻是句句為了自己著想，臉上的笑意如同外頭梅花上的殘雪，愈發的清冷了，“呦！聽姑娘這么說，可是本宮還得謝謝姑娘的費心操持了！”

紅苓愈發不安，此時才知道這事不是簡單就能收場的，便乖覺的俯下頭去，拜了再拜，態度比之方才也更是謙卑，“奴婢不敢，奴婢知錯了，還請娘娘饒了奴婢這一遭吧！”

婉薇見她雞啄米似的叩頭不止，有心饒了她去。可轉念一想，這禁足一來，底下的人難免會松懈了規矩，如今拿身邊得臉的人做個筏子，也可算個警醒。如此想著，婉薇便由著她在那兒拜，自己卻是由茗香她們服侍著抽起了煙來。

“娘娘這煙聞著別致，竟不似尋常的煙絲那般嗆人！”裊裊青煙四處游弋，將茗香等人也是籠罩其中。只覺鼻間那原本濃醇厚重的煙氣之中，隱隱的確透著一股子輕盈淡雅的韻味，的確是不同于尋常煙葉所制的煙絲。

“你倒會聞！”婉薇吐出口中的余煙，笑著點了點茗香的額頭，“你既有這么靈的鼻子，竟難道聞不出這煙絲里頭，是加過沉香碎屑的么？”

茗香這才恍然大悟，適時向婉薇求起了情來，“怪道聞著有些熟悉，原是加了沉香的！奴婢粗笨，不比紅苓姐姐伺候娘娘的時日長久，凈惹娘娘生氣了！”

聽了這茗香的話，再看紅苓仍是那般叩頭不止，婉薇也是頗為不忍。想這丫頭素日是個最不信命的，雖然出身不好，心氣卻高！昨夜的事，恐怕也是憂心自己的前程才會失了分寸，若不是她行事太過了些，婉薇自然也不愿意傷了她們主仆間的和氣。

只是婉薇卻到底看不上她那慌腳雞似的做派！要知道舍得，舍得，凡事有舍才有得！昨晚的事，諴妃擺明是沖著六宮的權柄來的，與其借別人的嘴巴說出削權的話，倒不如她自己來！唯有這樣，日后沉冤得雪的那一天，她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才會更重，也唯有有了這層保障，她登上那個位子的日子才會來的更快一些。

這一招連消帶打，連四禧都看了出來，偏生她這跟在自己身邊最久的人不明白，焉能叫婉薇不生氣著惱！

眼看著一袋煙已抽完，婉薇見茗香她們收拾了東西退了下去，方才叫紅苓起身。生氣歸生氣，相處了這么多年，婉薇倒也還肯為她顧著幾分臉面。

“原以為你這么多年長進了，如今看來還是不中用！你這個樣子，讓本宮如何放心放你出宮！”婉薇走進暖閣之中，從妝奩前坐了下來，紅苓一見，也趕忙一瘸一拐的跟了進去。

“奴婢不中用，從沒經著過昨晚那樣的陣仗，也是嚇糊涂了！”紅苓掀開覆著鏡子的巾子，又從妝奩底層的屜子里，拿出一張紅芙蓉的唇脂紙片來遞給婉薇，婉聲相向，“再說咱們宮里一直順風順水的，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

婉薇接過那紅芙蓉含在唇上，輕輕一抿后又吐出，紅唇輕啟，用含了奚落的口吻問道：“怎么，你竟覺得那是屈辱么？”

紅苓一愣，覷著婉薇的神色還不算壞，便壯著膽子說著，“奴婢私心覺著，永和宮那火燒的實在蹊蹺！昨兒個皇上明明是有心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娘娘卻偏偏要皇上徹查，還要交出六宮之權，奴婢怎么想，都覺得這實在不是明智之舉！何況諴妃素來與娘娘不睦，今日她領了這代理六宮的差事，趕明兒把這放火燒宮的罪名推到娘娘頭上，豈不更是得不償失！”

“本宮知道你的眼皮子淺，卻不曾想到竟淺到如斯地步！”婉薇頗有些恨鐵不成鋼，抬手便將那紅芙蓉團成一團丟到了一邊去，“永和宮的火的確蹊蹺，即便那火不是諴妃自己放的，也定與她脫不了干系！諴妃又不是傻子，她既署理了此事，便必然不會細查下去！既如此，這官司遲早便是一樁無頭公案，又有何得不償失的呢？而且她諴妃既然一早便惦記著六宮的權柄，那本宮為何不順了她的意？她這一順心遂意，沒準哪天一不小心，她那狐貍尾巴可就是再也藏不住了！”

“娘娘是說？”紅苓詫異的瞪大了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回想起那串不翼而飛的菩提子手串，她方恍然大悟，“娘娘是說，咱們宮里頭有人和諴妃私自相與，想要謀害娘娘？”

婉薇手指比在唇間，無聲的示意紅苓噤了聲，待四下確定了沒有人在偷聽，方才貼在紅苓的耳邊與她小聲的嘀咕起來。如此，這般，便定下了一條萬無一失的錦囊妙計，誓要將那只隱藏在身邊的內鬼揪出，方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