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練功。師父對她很苛刻,練不好不給吃飯。常常是別人吃飯,她就要在旁邊倒立。有時,師父命令她像蝙蝠一樣倒掛在樹上睡覺。有時,師父要求她提著兩大桶水繞著山谷跑。反正,師父有各種各樣為難她的方法,讓小小年紀的她苦不堪言。可是對她來說,最讓她痛苦的莫過于奶娘在這里打雜,她卻沒有時間幫點忙。甚至她跟奶娘多說幾句話,師父就會用怨毒的眼神盯著她,然后說幾句“只想著兒女情長,能有什么出息”這類的話。盡管如此,她依舊堅持她的誓言——她從未哭過。
她一天天地苦練,武功一天天地進步,可是奶娘的身體卻一天天地垮了。終于,在她來到無憂谷的第二年,奶娘病逝。那一天,她生生地把眼淚憋回眼眶,跟著送葬的隊伍走了許久。然后,她在墓前守了三天三夜。這一次師父并沒有說什么,只是在她是身后也站了三天三夜。
回到無憂谷,她倍加努力練功,把所有的心血都投入到了武學專研上。任何人都看不出她的悲痛,只能看見她身上非白即黑的衣服。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今,正好十年。這十年里,她一直保留著當年從小男孩手里扯下的半塊手帕。通過它,她查到,當年正是這個手帕的主人在她家后院埋了炸藥,才讓賊人有機會打敗她的家人。十年里,她打聽到,當年那些殺她全家的賊人已經伏法,已經都被蕭家曾幫助過的人殺掉了。可是,那個小男孩由于年紀小,沒人知道他參與了這件事情,自然也沒有人去殺他。不僅如此,他還有幸成為了箜崇山的大弟子,過得逍遙快活。
楊慕軒,就是當年那個男孩。只要有一個仇人活在這世上,她就要活下去,等待手刃仇人的那一天。
她停了下來,因為她需要找個地方坐下來思考了。隨便走進一家酒樓,點了一壺酒,倒了一杯握在手里,卻沒有喝的意思。她在思考,要不要混入箜崇山。可是,楊慕軒現在和她一樣,已經學成離開了師門,恐怕即使混入了箜崇山也找不到他了。
“咣——”是桌子被掀翻的聲音,她手一顫,酒灑了出來。她放下酒杯,循聲看去。在另一邊離她不遠的地方——
“你小子,算什么東西,居然說你大爺我礙眼?”一個衣著華麗的胖子指著桌子下面躺著的人罵道:“我看你小子是活膩了!”
“喂,講點道理好不好?這個地方一直都是我坐的,不信你問問掌柜的!”桌子下面的人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笑嘻嘻地說道。
“老子今天就要出錢把這個座包下來,哼,掌柜的,出來!”胖子嚷道。
“別麻煩人家掌柜的了,”那人站起來,一屁股坐到了桌子上,“你不是有錢嗎?把我這頓飯錢付了,我就把這個座位讓給你怎么樣?”
“你……臭小子,找打!”胖子說著揮拳打了過去,卻被那人輕輕握住,然后摔到了地上。
蘇清凌笑了笑,拿起酒抿了一口。無非是那個瘦子想蹭頓霸王餐而已。看他的樣子,也不咋地啊。個子倒是挺高的,又黑又瘦,嘴邊上的胡渣亂七八糟的,頭發胡亂地披著,卻遮不住左臉上那長長的刀疤。而且,從剛剛他站起來那幾步也看出來了,他是個瘸子。
胖子不服氣,上前要拎起那個瘸子。瘸子輕輕一閃,胖子撲了個空,一頭栽了下去,卻被瘸子及時拉住了胳膊肘,才讓胖子的臉沒有摔到地上。
“客官,”掌柜的見二人不再打,便湊到胖子耳邊說道,“這位甘蔗大俠我們可得罪不起啊!別人靠得是權力,這位靠得可是拳頭。我看您還是好漢不吃眼前虧,答應他這個小要求吧!”
甘蔗大俠?蘇清凌握著酒杯的手一顫,酒濺出了幾滴,滴到了桌子上。甘蔗大俠不是同屋的婉兒的未婚夫嗎?就是眼前的這位嗎?
“哦?”只聽胖子玩味地說道,“他就是傳說中的甘蔗大俠?果然一副乞丐樣啊!”胖子嘴上說著,卻沒有再推脫,掏出一錠銀子拍在了桌子上,氣哼哼地離開了。被稱作甘蔗大俠的瘸子依舊嬉笑著,對圍觀的人揮揮手道:“別看了,多看一眼銀子也不會變成你們的!”
蘇清凌目光轉向了別處,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和她同屋的許清婉她比她小一歲,和眼前這個甘蔗大俠一樣,也是整天笑嘻嘻的,似乎沒有任何煩惱。每晚入睡前都要和她說個不停,盡管自己很少理會她,可是她每天依舊對她說一些悄悄話。她提到過她那個未婚夫,據說這門親事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定下來了,她只知道他叫鐘朔風。定了親,她馬上就被送到了尼姑庵,后來又被送到了無憂谷,被安排和蘇清凌住到了一起。當時蘇清凌的奶娘剛去世不久,有這么個小妹妹陪伴,確實讓她單調的生活多了一絲生氣。說來也怪,平日對大家很嚴厲的師父偏偏對許清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無論許清婉怎么偷懶,怎么逃課,只要她不出無憂谷,師父從來不說什么。不過,像蘇清凌這么努力練功一心報仇的人是從來不計較這些的。
后來,鐘朔風這個甘蔗大俠的名聲在江湖上越傳越響,乃至傳到了無憂谷的許清婉那里。于是,甘蔗大俠就成了許清婉常念在口中的話題。據說鐘朔風總是邊嚼甘蔗邊打架,而且用吃了一半的甘蔗做武器,所以江湖人稱“甘蔗大俠”;據說他長得很邋遢,整天不修邊幅,而且左臉上還有一道猙獰的刀疤;據說他整天在酒館里喝酒,酒量很好,喝酒時最愛打抱不平,理虧的人還要給他付酒錢;據說他武功很好,被他打過的人都不敢再來找他;據說……
蘇清凌開始只是木然地聽著,可是許清婉越說越興奮,每晚滔滔不絕。終于又一次,極少對許清婉開口的蘇清凌忍不住問道:“你每天這么關心他,是愛慕他嗎?可是他這種名聲……好像并不好啊!”
許清婉愣了一下,很快開口了:“不然我還能關心誰呢?我已經是必須要嫁給他的人了,即使他再不好,我也沒有辦法改變,我不去接受又能怎么辦?”蘇清凌看了她一眼,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不過許清婉很快恢復了歡快的語氣,又開始喋喋不休了。
自己離開了這么久,也不知道婉兒怎么樣了,這些天她會纏著哪個姐妹說心里話呢?蘇清凌苦笑著,又倒了一杯酒,端起來一飲而盡。其實婉兒又何嘗比自己幸運呢,不得不嫁給這樣一個人。她真的很佩服婉兒,畢竟自己做不到像她那樣苦中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