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著手上的資料,陸析澤忍不住蹙眉,寥寥幾張紙上,只有她改名后的生活和在馬賽的一些治療情況,卻沒有她為什么會失憶的關鍵。
Raymond的辦事能力越來越不濟了,拿起電話撥過去,對方接起后他口氣不善:“這就是你查到的全部?”
感受到他的怒氣,Raymond戰戰兢兢地答:“老大,我盡力了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宋延海是個什么人物,他似乎封鎖了當年的所有消息,將宋小姐保護的很好。”
聽到宋延海的名字,析澤頓了頓,“我知道了,你繼續查,將原因查出來為止。”
“是。”掛斷電話,Raymond不禁淚目,他再查也只能查到這么些好不好,蘇老頭是什么人,刻意的保護,對象還是自己女兒,他去挖墻腳談何容易。
析澤坐在搖椅里,左手手指曲起有規律的扣著辦公桌面,眼睛看著未知的某處。
如果不是他的不堅定,如今也許就不會是現在這樣的局面。
大二那年的某一天,宋延海找到正在上課的他,把他叫到僻靜處,不容商量的態度:“我知道你跟我女兒在交往,她很喜歡你,可是你們并不合適。”
反駁的話語躍然腦中,宋延海卻將他未開口的話全部扼殺,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年輕人,有沖勁和夢想固然好,但有些東西是與生俱來的。不管是哪一方面,林予辰都比你更適合我們家沐絮。”
真正擊中他的,就是宋延海口中的林予辰三個字,他對沐絮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所以無從辯駁,況且他再強硬,也只是個二十剛出頭的毛頭小子,始終抵不過一個在商場摸爬滾打數十年,可以輕易將對手捏死的人使出的手腕。
更何況宋延海說的,直中要害,他還能怎么做?
用最直接殘忍的方式告訴她,他是個爛人,是花心濫情的混蛋。
看著她痛苦隱忍,他比她更痛,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
明知道那天是她生日,故意漠視,但是他再鐵石心腸也沒有辦法當著她的面說出那樣違心的話,所以借由msn說分手。
只有他自己知道,打出退出時內心的鈍痛幾乎將他灼傷,他多么想陪著她,去看他承諾的永恒,那些他曾說出口的承諾,被他親手扼殺。
選擇那樣的日子徹底斬斷他跟她的一切,他其實還是存了私心,要她記得他,最起碼,不要永遠忘了,他深深傷害過她。
結果呢,她還是忘記了,連帶著他們的過去和他這個人,不拖泥帶水干干凈凈的悉數忘記。
這五年,他是如何拋開所有,如何心無旁騖,又如何逼著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只有他自己知道。
朋友都說他冷情,拒絕了太多女人的親睞,他一笑置之,在成人的世界里,可以有互相取暖的關系,卻無法言愛。因為離開她,他已是行尸走肉,沒有心了。
而今,她以宋沐輕的身份重回他的生活里,也頻頻撞進他的視線里。
她看向他的眼神那么清澈陌生不帶一絲情感,只有他一個人,看著她往事就浮現在眼前,歷歷在目,壓抑在心底的感情一下一下的浮出來,滲透進血液里。
他知道,如果沒有再遇見她,或許就這樣過一輩子了,再煎熬他也不會去找她。
可是看到她重新站在他面前,所有的波瀾不驚,刻意的疏離冷清,再裝不下去。
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身體的每個毛孔都在叫囂,不可能再放她走。
孤獨了這么久,漂泊了這么久,才知道他想要停靠的岸一直都沒有變過,一顆懸而未決的心,唯有得到她,才能塵埃落定。
失憶也好,不記得也罷,這次他不會放手了,哪怕她記起來會怨他,恨他,他都接受。
他的感情,從她這里開始,那么,也一定要從她這里結束。
敲門聲響起,析澤收回思緒,清了清喉嚨,“進來。”
Alva將一份文件遞給他,恭敬且小心翼翼地說道:“總監,別忘了十分鐘后的會議。”
“嗯。”他伸手接過文件點頭應允。
―――
十一點多,沐輕坐在會議室里,看著大屏幕上投影儀投射出的K線圖,不禁頭腦犯暈,她是著了洛云的道,說什么新人就要多聽聽這樣的會議,還是他們公司史上最年輕的總監主持。
她做的大部分都是翻譯工作,碰到艱澀難懂的專業術語,只有找相關行業的翻譯內容來啃,根本沒有必要聽這么專業的圖線分析。
這樣復雜的曲線,她唯一想到的,是表姐常常當著她面看的東西——股票!
像她這種對金融一竅不通的人,滿腦子就是表姐炒股票看著這種圖線或激動或失落或喟嘆的畫面,深受其害。
還好是坐在長桌尾端,不易被發現開小差,沐輕閉了閉眼,停止這種小白思想,再次睜眼的時候打量起周圍的人。
無論男女都穿著正裝微微側頭盯著大屏幕和坐在首位的人,平日里的嬉笑怒罵都被正正經經所替代,首位男子每講幾句他們就一致順從的點點頭,那同步的狀態活像被訓練過一樣。
這樣的場景,就如同皇帝坐在龍椅上對著下面的人發號施令,文武百官唯有點頭稱是,反駁不得。
沐輕想象著,不由勾起嘴角無聲地笑。
剛想收回視線,不小心瞥到首座的某人,對方顯然已看到她的笑顏,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嚇得她趕緊垂下頭,立馬繃起臉,悄悄拍了拍胸口。
犯傻被捉個正著,還是被站在權力正中心的人,他一個不爽,她是不是就遭殃了?
彼端的析澤看著她到處亂瞟的眼神以及忽然上揚的嘴角,不動聲色地瞇眼,別人都聽得認認真真的時刻,她一個人可以神游太虛,這一點,倒是跟從前沒什么兩樣。
看到她不小心視線與他相撞,一副驚嚇的樣子低下頭,不可否認,他喜歡看到這樣子毫無心機真實的她……
會議結束時快要接近一點,沐輕揉揉肚子,無力的趴在桌子上,一旁的洛云拉了拉她:“走啦,吃飯去!”
她小聲抱怨:“我好餓,走不動了。”
“懶得像貓一樣。”
“喵。”沐輕撒嬌似的叫了一聲,笑嘻嘻的看著洛云。
洛云拉了一把慢吞吞站起來的人,失笑道:“宋沐輕同志,革命尚未成功,您仍需努力!”
沐輕不解,“什么意思?”
“你剛跟總監的小互動我有看到哦!”洛云朝她曖昧地眨眨眼,一副我就知道你們以前肯定有奸情的樣子。
“……”沐輕忽視她語氣里的促狹,清楚不在這樣的問題上糾纏才是明智的,抱起桌上的東西向著會議室門口走去,邊走邊說:“吃飯吃飯。”
結果,簡單的兩人午餐變成四人“鴻門宴”。
坐在公司樓下的餐廳里,沐輕有種想要奪門而出的沖動,狠狠瞪了一眼坐在旁邊幸災樂禍的人。
一刻鐘以前,她挽著洛云有說有笑的在等電梯,身后傳來的腳步聲讓倆人同時回眸,看到對方時避無可避地打了聲招呼,本想等電梯來就各走各的,結果出電梯時洛云卻突然來了一句:“總監,我們也吃飯,一起吧?”
所以,她跟洛云對面,堪堪多出來兩個人,一個是陸析澤毋庸置疑,他旁邊坐著的,是之前面試她的人事經理簡穎。
菜還未上,簡穎就打開了話匣子,熱絡的介紹:“Zack,你剛回來,這是你們部門新來的Sativa,中文名宋沐輕,想必你還沒見過。”
陸析澤點頭算是回應,而被點名的人剛想意思意思開口以示禮貌,一旁的洛云搶先道:“Jane,總監跟我們Sativa以前就認識。”
“哦?”簡穎顯然一臉驚訝。
洛云瞟了眼陸析澤,看他沒什么波動,大著膽子繼續說道:“老同學。”
好像還未過癮,看著簡穎又加了一句:“比你認識總監的時間還早哦!”
“……”
沐輕看著正添油加醋插嘴插得不亦樂乎快要成為她跟陸析澤代言人的人,隱隱頭疼,很想掐她。
簡穎的臉色已經稍顯不霽,而她對坐的洛云卻是一臉你奈我何的神情。
她知道洛云是一直看不慣這位簡經理的,剛進公司時,因著她是簡穎招進來的,洛云起初對她是愛理不理。
后來一次部門聚會,發現彼此聊的契合,才漸漸卸下防備,無所不談,也就知道了一些不為人知的明爭暗斗以及不擇手段。
沐輕不免無聲地嘆了口氣,洛云肯定是看出簡穎對陸析澤的過分殷勤,想挫挫她的銳氣,所以就有些針鋒相對了。
洛云的毒舌她是領教過的,某次跟她說公司隱秘事件時提到簡穎,她記得洛云雖一臉云淡風輕卻字字珠璣:“簡穎這個人,就如同她的名字,如一道剪影般隱于人后,你的一時不設防就會成為她的致命一擊!”
無奈搖了搖頭,沐輕偷偷擰了下她的大腿,側頭耳語:“收斂點,得罪她對你有什么好處!”
洛云痛得齜牙,卻靠到她身邊低聲回復:“放心,我現在歸總監管,而且有你這靠山,我才不怕她。”
她算哪門子靠山?
待菜上上來,劍拔弩張的氛圍才有所消散,至于某個人,一直置身事外,仿佛一切與他無關的樣子。
沐輕也不甚在意,對著面前的栗子炒飯開動起來,她已經餓得快要前胸貼后背了。
“Zack,來,吃這個。”
她正低頭把一勺炒飯往嘴里送,不知怎么就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米飯半噎在喉嚨處,趕緊放下勺子去拿一邊的水杯,連吞了好幾口水。
一旁的洛云連忙拍拍她的背,嘴上叮囑,“小心點。”
沐輕點點頭,不好意思地放下水杯,低頭繼續默默吃飯。
吃到一半,碗里突然多出塊魚肉,她順著筷子去看,就那么跌進一雙意味深長的眼睛里。
析澤不回避她的視線,語氣更是不痛不癢:“別光吃飯。”
三人俱是一愣,尤其是宋沐輕,完全沒想到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倒是洛云先反應過來,瞧了眼已然冷臉的簡穎,興奮地接話:“總監怎么知道我們沐輕愛吃魚?”
“同學么。”陸析澤冷靜地回道。
“……”
沐輕沒有錯過他說這話時眼里一閃而逝的促狹,這人,肯定是故意的!
“總監好像對我們沐輕很了解?”洛云繼續好奇。
“還好。”
“……”
他今天似乎很好說話?
而一邊的洛云看著神色僵硬的簡穎像是來了勁,也不怕正追問的人是自己的頂頭上司,“那沐輕以前有些什么愛好?”
“想知道?”陸析澤看了眼放下筷子,陷在沙發里似無聲抗議的人,眼中含笑:“下次告訴你。”
“……”
一連三次腦袋一片空白,沐輕今天很有種無言以對的感覺,眼前這個人,像是變了一個人,讓她一時有些無從接受。
趁著對面兩人交談的空當,她伸手推了推身邊人,用口型示意:“走了。”
洛云指著面前的餐盤意思還沒有吃飽,在宋沐輕的瞪視下憋著笑開口 :“總監,你們慢慢吃,我們好了。”
他停下跟簡穎的談話,叫住剛想起身的人,“我有話跟你說。”
場面頓時變得有些詭異,洛云是一如既往的好奇心十足,而沐輕斜對面的簡穎,望向她的眼神已經可以射出箭來。
如果說眼神可以殺人,她應該已經連骨頭都不剩了,沐輕再次失語地靠向沙發背。
這頓飯吃得著實有些冤,注視著蹬著高跟鞋恨恨離去的背影,她現在應該已經名副其實的成了簡穎的眼中釘了。
再看看一臉“你們真的有貓膩啊”的表情,沖她挑挑眉無視她求救起身要走的洛云,沐輕撫額,她其實什么都沒做吧?
平復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問道:“總監,你要跟我說什么?”
“先把飯吃完。”析澤望了眼一臉無力的人,清清淡淡地吐了五個字。
“我吃飽了。”
“浪費不是好習慣。”
“陸析澤。”咬牙叫出他的名字,她自己先愣了一下,隨即加重語氣,“你到底要跟我說什么?”
他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有男朋友么?”
沐輕錯愕,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
“我們交往吧。”
她滿目震驚地看著對面的人,仿佛在看一個怪物,憋了半天才憋出幾個字,“……我們才見過幾次。”
“重要么?”
當然重要,他對她來說,不過是見過幾次面并不熟悉的人,以及往后不太會有交集的上司。
想起賣場里遇到的帶刺的美人小姐,Mulate里偶遇的自稱是她高中同學的俞蘭,還有剛才的簡穎,她突然問,“你對每個女人都這么說嗎?”
他露出有趣的表情,順著她的話,“為什么這么問?”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沐輕雙頰微紅,“對不起,這樣的玩笑并不好笑。”
“沐絮,我認識你十年了,十年換一個玩笑,我圖什么?”
午后的秋陽余韻落在他褪去一貫淡漠的側臉上,說話時鮮有的認真神情和眼底透露出的專注,晃了她的眼,也迷了她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