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啼深月，素琴香鼎，萋萋芳草莘莘。

宮商角徵，獨留羽音末沉。

簌簌葉海風，往來去，半點印痕。

轉朱閣，嘆茫茫人海遙望星辰。

燭火醞釀將息，凌亂迷花眼，搖曳失神。

昏昏沉沉，浮夢覽紅塵。

撫弄挑撥彈，聲悠遠，回應無人。

照無眠，未央子夜已近晨……

迷迷蒙蒙，叮叮咚咚，歲月已不知幾許，霧水鏡花的世界，總有一個時刻晃動的身影，以及偶爾響起的瓷碗碰撞脆音。

從一陣厲害的胡話之后，莫楚漸漸恢復的神智，人也清醒了，也終于明白那叮叮咚咚的聲響是琴音歌聲的交融，只是身子很難移動，勉強可以扭頭望著幾尺外朱窗案幾旁的撫琴少女。

少女三千綢緞青絲挽成美人髻，裝扮素雅不戴玉釵，一襲淺白素暈紗留仙裙罩身，對襟簡約只繡了一支黑色玫瑰，胸前彩繡并蒂蓮，腰間碧藍緞帶，粉絲滾邊裙擺，青黛娥眉，明眸流眄，玉指素臂，唇紅齒白，傾國傾城容貌略施粉黛。遙望似仙女，不食人間煙火。不過此刻深幽的美眸中有些黯然傷神。

她是誰？是她救了我嗎？

莫楚癡癡看著，也不敢言語，生怕打攪了少女的撫琴之趣，只是借機掃了一眼四下。

這是一間閣樓，沒有奢華的裝飾，但卻時時彌漫著淡雅清香，一盞玉石桌幾上擺著些許香茗茶具，幾張檀木支架上瓷瓶瑰麗，除此之外就只剩少女身旁的琴幾香爐和莫楚身下的簡單小榻，小榻擺在一角顯得有些礙眼，似乎像是刻意新設的。

“你醒了。”

莫楚一愣，慌忙收回目光，轉向那少女，談談笑了一下，本想起身作揖可惜扯動了手臂上的傷口，不禁哎呀一聲，又是躺了下去。

少女微微起身，行至小榻三尺前便停下，表情冷淡的看著，迷離的眼眸也不知是在看莫楚，還是在看小榻。

莫楚輕輕舒了口氣，方才從疼痛中緩過神來，接著微挑嘴角勉強一笑：“多謝姑娘相救。”

少女似乎并不理會他的謝意，只是靜靜的望著小榻方向：“你很弱。”

莫楚微微一愣，沒想到少女說的第二句話會是這個，當即尷尬的擠了下眼睛，苦苦一笑，接著問道：“請問這里是哪里？”

少女面如止水，靜靜的望著莫楚，又像是望著莫楚身下的小榻，但是絲毫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莫楚明顯覺得有些尷尬，只好換個問題：“那……你又是誰？”

少女依舊沉默，宛如靜美的冰雕，這可讓莫楚徹底沒有辦法了，只好悻悻閉上嘴，一臉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

少女忽然開口，“你真的是扶搖宮弟子？”

莫楚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明白過來，自己的身份也不難分辨，這靛青道袍分明寫著扶搖宮，至少在修行界，這根本不算問題，于是淡淡答道：“是。”

少女接著問道：“你是青字輩，還是子字輩？”

莫楚答道：“玄字輩。”

少女蹙了下眉頭，美眸微微轉動，似乎對莫楚的回答感到意外，但是很快有恢復到平靜：“為什么？”

“呃？”莫楚有些疑惑，不明白少女這什么意思：“什么為什么？”

少女接著問道：“為什么會是玄字輩？”

莫楚也蹙了下眉頭，少女在問兩個問題的時候無論表情還是語調都出奇的一樣，但都沒能讓莫楚明白她的意思。不過好在少女很快看出莫楚的疑惑，于是接著說道：“你剛入感知五重修為，為什么會是玄字輩？”

莫楚有些驚訝，他驚訝的不是少女如何能知道自己修為，因為他早已隱隱能感覺的對面身上莫名外泄流竄的元氣波動，這說明少女修為很高，而且不是一般的高。而讓他意外的是，少女說自己已經是感知五重修為了，這可是讓莫楚始料未及的，若不是面前少女一直露著個死寂沉重的臉，他真想笑一笑。

莫楚咬了咬嘴唇，心里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從這個救了自己性命的少女臉上看不出關懷的神色，那冷冰冰的斂眸更像是帶著敵意，盡管他不知道這份敵意從何而來。但至少他不能隨便透露自己太多的信息。

莫楚的沉默似乎并沒有讓少女露出不悅，換來的只是靜靜的凝望，接著一拂衣轉過身去，徐徐走向屋外，再靜靜的叩上房門。

莫楚呆呆的看著那禁閉的房門，有些不知所措，因為周身還是異常疼痛，所以根本起不了身，只能望著小榻不遠處尚且敞開的朱窗，窗外月色朦朧，星辰點點，周圍異常安靜，安靜到讓人覺得這個世界都是空的。

這份寧靜直到屋外已是露出微微晨曦，一聲枝頭鳥鳴，接著扣緊的房門被人徐徐打開。

莫楚本以為是那個白衣少女，但實際上進來的并不是，而是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手上端著藥碗，霧氣騰騰，慢慢向自己走來。

莫楚嘗試的問這個丫鬟，可是這個丫鬟似乎比那個白衣少女還要冷漠，不但不回答自己，就連正眼也不看一次，只是端著藥勺一口一口給莫楚喂藥，好像是在給一個盆景澆水一般。

這種冷漠安靜的日子過了許久，每天除了那個來喂藥送食的沉默丫鬟，就再沒有活物進來過，更沒有人和他說句話，哪怕是一句話。若不是莫楚尚且有些修為難解之處可以思考，怕是要被活活憋死。

在此期間，莫楚一直在想著一個問題——天生靈寶。

若是按照那位白衣少女的話，他如今應該是達到可以煉化天生靈寶的境界了，但是之前一直以為自己還要很久，所以并沒有過多留意這方面的書卷。只是依稀記得所謂天生靈寶除了需要修為達到感知五重境界以外，更多的是找到自己能夠與之感應的東西。在這段時日里，他嘗試著去感應這間屋里所有東西，但顯然都沒能成功，哪怕是讓它微微搖動一下。

日子一天天過去，莫楚的身體也漸漸恢復了些許，盡管依舊渾身毫無氣力，但他卻再也不想呆在這張小榻上，哪怕是忍著疼痛，也要下榻出去看個究竟。

莫楚吃力的走到那扇不知道凝望了多少次的木門前，徐徐的推開，出現在眼前的是個遼闊的平原，準確的說這是一個被山勢環繞的谷底。

谷內面積遼闊，地勢平坦，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在谷中蜿蜒流過。溪旁花樹連綿，落英繽紛。眼下閣樓鱗次櫛比，院落幽深靜謐。青竹流泉的庭院，頗有如至江南之感。而此刻莫楚自己所站的位置似乎是整個谷底的正中央，這是一個三層的宏大建筑，外圍高墻青瓦，院內三五丈站立幾名侍衛模樣的男子，道路四通八達，大大小小的亭臺樓閣羅列有序，雖然不似扶搖宮那般奢靡華麗，但卻也不失森嚴莊重。

院墻之外，山谷之中，小屋依附著散落四下，期間行人紛紛，有采藥的，有練劍的，有唱歌的，有耕耘的，還有織布刺繡的，人們臉上悠然自得，似乎很是享受這谷底的生活。零星傳來幾聲笑語，讓人望而神往。

“這是哪里？”

莫楚雖然沒有去過大江南北，但是在玄妙秘境的半年內也是學到了不少知識，當今邪魔道俗并存，世間少有安寧之地，就算有，卻也不及此處這般恬淡祥和，簡直就是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