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布拉斯加大學中國學生比例并不高。走在恬靜的校園,夏日充足的陽光暖意十足,四處青草茂盛,綠意盎然。校園里隨處可見的大紅色廣告牌釋放著奔放的活力。
面對全然陌生的景致和人群,偶爾出現的相似背影和半句低喃鄉音,都能讓易思思興奮不已。
新學期開始,易思思的生活單調而充實:上學,健身,打工,回家。易思思英語水平足夠好,因此她并沒有感到太多的不適應,反倒是校園里齊備現代化的設施令她嘖嘖稱奇。
隨處可見的直飲水噴泉,讓她改掉了買礦泉水的舊習。公共衛生間再也見不到惡臭的蹲坑,全是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感應抽水馬桶,充足的廁紙和洗手液,也讓她拋棄了包中預備的紙巾……
仿佛一切都在朝美好的方向邁進。
一日,認知心理學的課堂上,老師讓同學們舉例說明大腦如何編碼復雜信息。一個來自內州鄉村的女孩舉出了小時候學習如何使用來復槍的例子。
這個話題一時間引起了同學們的一致興趣,美國同學們開始討論他們的打獵經歷。
“我們可以在上學的路上攜帶獵槍?!币粋€同學說道:“到了學校之后,需要把槍寄存在保安處的柜子里,等放學了,同學們都相約去打獵?!?
“我最好的戰績是一槍獵到一只鹿,不過總的來說,獵到火雞比較多?!?
“……”
易思思瞪圓眼睛,驚訝地張大嘴,錯愕地意識到美國的槍支彈藥竟如此普遍。只在大學軍訓時摸過81式步槍的易思思瞬間發現自己變成了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教授突然問道:“思思,在你們中國可以持槍打獵嗎?”
“中國不允許私人擁有槍支。”易思思回答:“而且在中國獵殺野生動物是違法的?!?
教授又問:“如果不讓民眾持槍,發生危險的時候,你們拿什么東西來保護自己和家人?”
易思思愕然,半響說不出話,不料鬼使神差地脫口而出:“板磚”
……
下課后,易思思蹬著自行車,焦急地趕路。由于這一天是自己的生日,易思思與父母相約視頻聊天。
行至一半路程,前方十字路口,易思思瞧見綠燈亮起,可以放心通行。
正待一鼓作氣地通過馬路,一聲巨響卷著一股狂風向易思思襲來,易思思瞬間失重,身體不穩,連人帶車摔在了馬路中間,又在坡面上下滑了幾寸。
耳畔傳來刺耳的叫嚷:“F*ck You, Yellow.(操你,黃種人)”
易思思艱難地抬頭望去,幾個長發蓬亂的美國男人坐在大紅色的敞篷跑車里,紅色的跑車迅速變成了一個紅點,繼而消失不見。
易思思突然感到自己的左手臂和左腿一陣劇痛。想扶起自行車并自己站起來,卻發現怎么也使不上力氣。待擼起袖子檢查手臂,幾條紫紅色的擦傷歷歷在目。這座城市地廣人稀,潔凈的馬路空無一人,來往車輛也極少,深深的無助和委屈涌上心頭。
離易思思不遠,停著一輛白色大眾cc。駕駛座上端坐著一個戴著黑框眼鏡,面目冷靜嚴肅,輪廓有棱有角的男人。剛才發生的一幕全部映入了他沉思的眼眸。
他叫許向軒,計算機科學博士在讀,典型的大齡理科技術宅男。
許向軒從來都不是一個多管閑事的人,更不是一個樂于助人的人。可是他面對同胞受辱受傷,心中卻涌出一股莫名的悸動,抬身欲站起卻被緊扣的安全帶彈回。
許向軒失笑,瞬間冷靜下來。開始理智地分析自己是否應該幫助這位陌生的亞洲女同胞。
許向軒再度失笑,一向對女人避之蛇蝎的他竟會考慮載前方陌生女孩一程,連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待思考完畢,許向軒抬頭,已不見女孩蹤影,心中生出幾分難以言狀地悵然。
許向軒沒過多久就忘記了這個詭異的場景。此刻的他也不知道,在未來永恒的歲月里,他的生命將與這個讓他生出悵然情緒女孩的命運糾纏在一起。
易思思好不容易站起,打算跨上自行車繼續騎行,可左腿卻無法支撐。她輕輕皺眉,咬牙推著車向前走去。
本該是十分鐘的路程,易思思覺得自己走了一萬年。當到達肉眼可見公寓大門的距離時,易思思涌出一種嚎啕大哭的沖動,激動地大步跨起,腿上的傷卻撕扯地劇痛,微不可聞的輕哼了一聲。
“思思,這是咋了?”田源見步履蹣跚的易思思進入家門,想去扶一扶,只見面色蒼白的易思思對自己擺手。田源終覺不妥,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點兒背,遇見幾個精神病,被精神病嚇摔了,沒事兒。”
“你需不需要藥,我那兒從國內帶了挺多藥的?!?
“有醫用酒精么?”
“我這就去找找?!碧镌催B忙回自己房間找藥箱。
易思思一瘸一拐地進入自己的房間,關上門,靠在門上,后腦一仰,“咚”一聲敲擊在房門上,閉上眼,重重地干咽一口唾沫。
坐在書桌前,易思思小心翼翼地擼起褲腿。左腿青腫的擦傷連成一片,膝蓋處有一個較大的傷口,順著傷口看去,鮮紅的血一直流到了腳踝,染紅了潔白的襪子。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易思思慌忙放下褲腿,朝門說道:“請進。”
田源拿著一瓶醫用酒精,一包創可貼,和兩瓶云南白藥噴霧進入易思思的房間。
“哇,這么多,我只需要酒精,謝謝你啦!”易思思感動。
“我一會兒把飯菜給你添過來吃吧,你就別亂動了?!碧镌匆荒橁P心,與平日里貧嘴斗氣的模樣判若兩人。
“嗯?!币姿妓佳廴σ患t:“謝謝!”
田源離開房間,易思思掀開褲子,拿棉簽蘸著醫用酒精,緩緩地擦拭傷口。
“嘶……”易思思禁不住疼痛,呻吟起來,額上冒出一層冷汗。
吃完田源的“愛心晚餐”,易思思拿濕紙巾擦干臉上的汗水,又打開化妝包,對著鏡子抹起粉底,涂起口紅。
打開QQ,爸爸媽媽果然在等著自己。
“思思,今天化妝了??!”視頻那邊的媽媽笑道。
“是啊,畢竟過生日嘛,把自己打扮得漂亮點。”易思思開懷地笑著。
“生日快樂啊,今天吃了什么啊,有沒有吃大餐啊?!?
“有啊,今天田源特地做了土豆燒牛肉,這個小朋友來美國之前從沒做過飯,沒想到一個月下來,也成大廚了!”
……
關上視頻,易思思靠在椅背上,低頭看向膝蓋上就快結痂的傷口,初來乍到的種種不適應如潰堤般轟然傾瀉。
隨手拿起葫蘆絲,輕輕摩挲,自言自語:“老薛,美國不是天堂,我過得不好。可是,我不能讓爸媽知道,也不想麻煩我的新朋友。老薛,你不在,你為什么不在我身旁?”
側頭望向西面墻壁,只見耶穌畫像一動不動,易思思與耶穌四目相對。
“看什么看,再看我就把你吃掉!”易思思一瘸一拐走到耶穌畫像前立住。
指著腿上的傷口,易思思對著畫像大聲怒吼:“你看啊……你看啊……這就是你的子民對我做的好事!”
耶穌沒有說話,依舊保持著萬年不變的表情,面目慈祥地俯視著她。
易思思雙眼布滿血絲,默默地對上帝豎起了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