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向軒覺得一路走得太過漫長。他一只眼透過模糊的鏡片,渾渾噩噩地找到自己的白色大眾,頹然坐進駕駛座。
許向軒雙手握緊方向盤,仿佛要將方向盤掐出水來,惡狠狠地自語:“腦殘女,我到底應該如何面對你……”
生活極端規律的許向軒,每周都會在固定的時間來村莊宿舍前球場打籃球。
旁邊的場地突然來了一撥人,許向軒沒有在意,繼續一個人奔跑,一個人投籃。一球撞擊在了籃板上,沒有入筐,而是彈了回來,滾至旁邊的場地一個瘦小的女孩腳下。
站在籃板下的許向軒仔細一瞧,居然又是“腦殘女”!
許向軒愕然地呆站在那里,不知是否應該上前討要他的籃球。
只見“腦殘女”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許向軒的心仿佛跟隨“腦殘女”步伐的節奏,“撲通撲通”地跳起來。
她并沒有靠近,站在三分線上,滿臉笑意,做出一個傳球的動作。
許向軒心一提,舉起雙手打算接住。沒曾想,“腦殘女”居然做了一個假動作,忽的抬手,三分投籃。
許向軒的目光跟隨拋物線而動,抬頭,見球入筐,來不及躲閃,籃球直接砸在臉上,眼鏡跌落,發出一聲脆響。
許向軒的臉頰額頭,瞬間感到蝕骨般的刺痛,右眼被砸得完全無法睜開。捂著右眼,握緊拳頭,心中怒不可遏:“果然遇見‘腦殘女’就沒有好事情發生!”
“腦殘女”慌張地跑過來,連聲抱歉。許向軒松開捂住右眼的手,露出紅腫的額頭,臉頰和右眼。右眼仍然無法睜開,只好瞇著左眼朦朦朧朧地偷視“腦殘女”的表情。
昏暗的路燈下,“腦殘女”瞬間閃過驚愕,歉疚,無奈,疼惜。
卻聽一聲:“是你……蛋疼男……”
許向軒赫然大怒,感覺自己臉上肌肉突突地向外顫動。
一把搶過“腦殘女”遞來的眼鏡戴上,左眼的鏡片居然不見了,失去視覺能力的許向軒頓時一愣,安全感盡失。
憤然搶過籃球,“腦殘女”就要跌倒,他幾乎想去扶住,“腦殘女”卻迅速站穩了。許向軒心中竟涌出一陣失落與彷徨。
許向軒抱著球,側身撞向羞愧低頭的“腦殘女”,仿佛不肯認輸一般,在她耳邊一字一頓地輕聲叫出了她在自己心中的代號:“腦……殘……女……”
邁著故作堅定的步伐離開,身后傳來憤怒欲哭的聲音:“你……你……”
許向軒剛剛升起的報復的快感如鳥獸散,取而代之的是壓在心里的重重地沉悶,讓他喘不過氣來。
回到家,將破損的眼鏡嫌惡地扔進垃圾桶,換上備用眼鏡,坐在電腦又閱讀了幾篇論文,心情浮躁地他居然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睡前做兩百個俯臥撐,然后痛快地洗了個澡,躺在床上,將臺燈調至一個溫和的亮度,閉上雙眼。
毫不意外,隔壁傳來陣陣女人的嘶喊與尖叫。
事實上,許向軒幾乎每周都會有三、四個夜晚聽到隔壁傳來的聲響,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優質的睡眠。
許向軒甚至曾以嚴謹科學的態度探索了美國女人的嘶吼與大學時室友們播放的日本愛情動作片中的嬌嗲,哪一種更符合人體生物力學。
可是這一夜,他失眠了。許向軒的腦海里出現了一張亦嬌亦嗔的笑臉,耳畔的低喘仿佛是從那微張的櫻唇里發出。
第二天早晨,許向軒撫摸潔白的床單,開出一朵濕潤的花。
從那天起,許向軒只能以更加飽滿的熱情深入研究計算機科學,為項目做出巨大貢獻。
導師對此十分滿意,甚至考慮是否要漲工資,許向軒歉然地接受。
許向軒回憶起大學時,室友們恥笑他不懂得什么叫做——愛;并目測他一定是面向對象編程的擁躉,因為常常遇到一個經典錯誤:找不到對象。
每思及此,他都會無奈的搖頭:“室友你不懂愛,c++,j-a-v-a,python掉下來。”
然而,許向軒突然察覺再牛B的組件對象也填補不了他內心的荒涼。許向軒感到了深深的恐懼和濃濃的恨意。
從此,“腦殘女”并不常出現在他的身旁,卻常常出現在他的夢鄉。
……
盡管胸口堵著一口氣,“腦殘女”易思思自那日后,仍舊積極尋找鏡片主人,希望能當面歸還道歉。
尋人未果,易思思只好將鏡片擦凈收好,繼續自己四點一線的乏味生活。
易思思打工的地點,是許向陽、郭美熙所在的夏洛克宿舍樓食堂。
食堂的工資以小時計,按照林肯的最低工資標準,每小時7.25美元。
一天三個小時不斷的舉烤盤,抬手擺放曲奇,舉瓶噴灑消毒水,俯身擦桌面。幾乎沒有時間坐下休息。
看上去最無技術含量的工作,事實上最考驗耐心和毅力。易思思每次工作完回家都感到自己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腰酸背痛的苦楚,連練習瑜伽都無法緩解。
許向陽第一次看到直起腰,轉動肩膀的易思思時,吃了一驚:“思思姐,你怎么在這兒打工?”
“喜陽陽,來吃飯了,姐給你夾曲奇吃。”易思思有些高興,又有些尷尬。
“思思姐不是博士嗎?怎么沒有獎學金?”許向陽脫口問道。
一下戳到易思思的痛處,易思思表情一僵,只好撇嘴解釋:“我是轉專業申請的,能錄取我就滿足了,爭取明年拿到獎學金。”
許向陽隱隱察覺易思思的不快,有些歉疚地推脫有事,迅速離開。
易思思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里,心里酸酸漲漲的。躺在床上,側身看了一眼上帝耶穌,嘆了口氣。翻身平躺,直愣愣地盯著雪白的天花板。
相比生存,卑微的自尊永遠無處藏身。
之后的日子里,易思思再遇見許向陽,郭美熙等好友,歡笑如常。
許向陽年輕,長得好,嘴也甜。易思思無奈地發現,許向陽幾乎每兩周都會換一個女伴相約在食堂進餐。
易思思偶爾會給許向陽的餐盤里添一堆胡蘿卜,然后笑瞇瞇地說:“喜陽陽,快吃花心大蘿卜!”
許向陽也不羞惱,只尷尬的摸摸后腦勺,訕訕地說:“思思姐,其實我跟她們都沒什么,我一次戀愛都沒談過呢。”
易思思相信許向陽的話,雖然他身上偶爾會有年輕人的沖動和炫耀,總體而言,是一個家教良好,談吐得體,熱心快腸的人。
易思思不認為“貧窮”必須占據道德輿論最高點,也不認為“財富”必然成為道德的包袱。出國后接觸過不少家境富裕的小留學生,發現他們并不是“垮掉的一代”,飆車炫富、揮霍無度雖然偶有發生,但并不常見。
望著許向陽推開大門,紳士地把住,恭敬地請身后嶄新的美女進入食堂。
易思思剜了他一記“嫌棄”的眼神。
許向陽顛顛地跑到跟前,仿佛發現新大陸似地打量易思思:“思思姐,你會唱歌?我看到華人歌唱比賽報名單了,上面有你的名字。”
易思思放下手中的活計,也以士別三日的目光打量許向陽:“學生會骨干的消息果然靈通。報名玩玩而已,我也不能每天學術,參加些文藝活動充實自己。”
許向陽身旁的美女似乎有些不耐煩,易思思識趣地告別,返回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