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這個折子,沈簫思心情愉悅,一夜好睡。
第二天早早起了床,翠云翠煙伺候著她梳洗完畢,便將靠著西面,占了整整一面墻的兩個紫檀雕花大衣柜打開,替她挑選衣飾。
沈簫思穿越之前,就很重視穿著打扮,她向來認為人的精神氣質(zhì)跟妝容衣飾有很大的關系,尤其穿越到了號稱中國女人最美的時間和地點的唐代長安,各種流行讓人眼花繚亂,妝容之精致,衣飾之華美,讓她這個見識了二十一世紀文明的現(xiàn)代人都目不暇接。
作為沈氏嫡女,她的月例本是十貫錢,但李老夫人寵愛沈簫思,早在五年前就找了個借口,將她的月例提到了二十貫,與嫡子的月錢相同。二十貫雖然對她這樣吃穿不用花錢,平素又不太出門交游的貴女來說已經(jīng)算是很多了。
但沈簫思自然不會死守著這二十貫月錢過日子,她早早在祖母李氏與母親顧氏身邊刻意展露的商業(yè)理財才華,讓兩位老人家放心地將自己嫁妝中的部分商鋪生意交給了她打理。
沈氏作為一個古老的世家,在京城與湖州老家已經(jīng)繁衍出數(shù)百房子孫,家族中有一整套老祖宗傳下來的完善的財務體系。除了在湖州及江南近郊有著千頃的良田外,沈氏還有自己的商隊。每年都走南闖北,跟西域波斯大食的商人交易,運走一箱箱的茶葉絲綢瓷器,再運回來一箱箱的香料珠寶,散入沈氏經(jīng)營的各大店鋪當中。
十二歲時,沈簫思除了將祖母和母親交給她的幾家商鋪打理得井井有條外,更借著練手的名頭兒,用自己積攢的月例以及商鋪的分紅——其實有很大一部分,是祖母和母親暗地里塞給她做本錢的私房,在長安的東市開了一家“碧淺居”。專營貴重的衣料、首飾、各色精致新奇的小玩意兒,以及遠從西域波斯運來的香料等等。
簡而言之,就是一間高級雜貨店。不同的是,這些運來的東西都只算是原材料,在出售之前,有不少都要經(jīng)過沈簫思和她聘請來的工匠藝人門的二次加工。
她前世大學里學的設計,但是進入外企后,接觸的卻主要是營銷這一塊。因此,做一家雜貨店的老板兼設計總監(jiān),那是綽綽有余。
兩年時間下來,她手下搜羅的人才越來越多,碧淺居里出來的新玩意兒也越來越受追捧。尤其長安為萬國之城,當今太宗皇帝在位,亂世之后人心思定,百廢待興,正一片政治清明、安居樂業(yè)的興旺之象,各國的王子、通使、富商巨賈云集長安,有的是拿著整袋的金銀買新奇玩意的人。
因此今年她籌備著,打算在長安西市開一家分店,預備年前開張,鋪子地址都已找好,各色布置也都到位,只等十月份沈氏的商隊從西域歸來,就可以開門營業(yè)了。
作為碧淺居的老板,沈簫思毫不客氣地將鋪子里最好的衣飾配件據(jù)為己有,一方面作為實驗,另一方面,她也深信高檔的衣飾絕對可以提升人的氣質(zhì),故而除了身為嫡女例有的一年四季二十套衣裳外,她自己做的華衣美服也放滿了那個巨大的雕花櫥柜。
今天正好是六月十五,十五望日,在家族里也算是個大日子,沈家全家老小都要去給太夫人李氏請安,因此不能打扮的太家常,但畢竟也不是出門做客,也不用太過隆重。
沈簫思在一排排的緋紅鵝黃翠綠湖藍月白粉紫等等夏季的衣裙中瀏覽了一遍,挑了一件淺紫色綿綢上襦。這件紫色上襦是她新讓碧淺居的織女用四股棉紗摻二股蠶絲織出來的,淡淡的紫色,隱隱透出暗織的忍冬花細紋。配一條高腰的十四破淺黃色繡茉莉花湘裙。
衣裙花紋都不算繁麗,但卻在肩上搭了一條長長的五色滿繡貼銀的紗帛,裙腰上更裝飾了一條碧玉串成的束腰絳環(huán),垂下一串長長的玉玲瓏,梳了飛仙髻,斜簪了一支紫玉釵,又插了一只精巧的草蟲頭銀步搖押發(fā),頂上兩粒小小的珍珠,微微一動就顫顫生姿,盡顯少女的清麗無雙。
唐代的女子,妝容是歷代以來最為繁瑣的,沈簫思不愛弄那些斜紅面靨,更不愛濃妝艷抹,涂朱抹粉。古代女子從小就化妝,抹的粉又多是鉛粉,弄得二三十歲肌膚就老化得厲害。
她才十三歲,肌膚正是吹彈得破,白皙剔透的時候,任何脂粉都只會污了顏色,不如這樣天然婉妙,但她卻十分喜歡在眉間貼花鈿,今日別有心思,便在雙眉中央細細繪了一只極小的振翅蝴蝶。
待全部收拾完成,已是卯時將過,夏天的陽光早已灑滿了園子。沈簫思忙向梳妝臺抽屜里取出一只長方形的花梨小匣子,親自拿了,帶著翠云翠煙下了小樓,往李氏老夫人居住的春萱堂而去。
她的小樓離春萱堂不遠,穿過小花園往南走二三百步,便到了春萱堂的后門,進了門繞過穿堂一座巨大的透雕人物山水大屏風,往左一拐,便是李老夫人平日待客的正廳了。此時正廳中鶯聲燕語,已是熱鬧非凡。
被封為清安郡夫人,有一品誥命的李老夫人居中獨坐,一身簇新的大紅仙鶴鳴空的大袖紗衣,下面配著青色訂珠繡花襦裙,戴著花冠朱釵,顯得精神奕奕,華貴無比,雖然年近六旬,看上去依然頭發(fā)烏黑,面色紅潤,氣色極好。
她下手左右兩邊各放著一排太師椅,左邊坐著沈簫思的父母,秘書監(jiān)少監(jiān)沈詩與正室夫人顧氏,右邊則是沈簫思的二叔,太仆寺卿沈訓,下手是他的正妻獨孤氏。沈詩與顧夫人身后分別站著沈簫思的大哥沈約,大嫂張氏。沈訓和獨孤夫人身后則站著他們的長子沈經(jīng),次子沈緯。
沈經(jīng)與沈紹同年,都是十六歲,生日比沈紹還小了兩個月,沈紹尚未定親,沈經(jīng)卻已經(jīng)和太常博士之女盧氏定親,過了今年便要迎娶。沈緯才十歲,雖然規(guī)規(guī)矩矩地和哥哥站在父母之后,眼睛卻一個勁地朝左邊正和圍著圓桌子團團坐著的各位姐妹說笑的二哥沈紹那里溜。
沈府出自江南,最重禮儀,嫡庶之別極為嚴格,生母地位低的庶子女們不但別院另居,平時也無資格給祖母請安,就連取名也不得照兄弟姊妹的排行來取,只能取雙名。
沈簫思在族譜中名叫沈蘊,但當年她學簫初成,一曲宛轉,別有情思,令其父沈詩大為贊賞,沈詩為人風雅,便特意為愛女取了簫思小名,長輩們都覺得好聽別致,就叫開了,她的原名反無人叫了。
圍著桌子坐的,除了沈紹,便是兩房的女郎,沈簫思是長房唯一的嫡女,庶出姐妹雖也有幾個,但有資格到上房請安的。除了她,只有一個妹妹沈清殊,比她小一歲,因其母是沈詩的貴妾,也是出生官宦之家,故而沈清殊相比其他庶姐妹地位要高。
沈簫思進去時,沈紹正和沈訓的兩個女兒說笑,長女沈練與沈經(jīng)是雙胞胎,今年也是十六歲,已經(jīng)訂了親,年底就要出嫁,次女沈繪十四歲,與沈簫思年齡相近,平日里也最是要好。沈繪見了沈簫思進來,眼睛一亮,搶著說道:“三娘子來了!”
沈清殊忙站了起來,看了一眼沈簫思渾身的妝扮,眼中極快地閃過一抹妒色,沈簫思卻渾若未見,朝沈繪微微一笑,便向上前,端端正正給李氏行禮:“大母安康。”(大母即祖母)
李氏笑著點了點頭,眼中露出寵愛之色。等沈簫思分別給父母和叔嬸請了安,又和兄長嫂嫂姐妹們見了禮,才招了招手,讓她到自己身邊來,笑瞇瞇道:“你這個不孝順的,今兒是十五,偏你來得最晚,枉大母最疼你!”
沈簫思不及答話,沈繪已好奇地指了指她手中的木匣子問:“這又是什么?你那里稀奇古怪的好東西最多,三天兩頭拿了來孝敬大母,越發(fā)顯得我們不如你了。”
李氏被她逗得大笑,沈簫思已經(jīng)輕輕揭開了盒蓋,舉著給大家看:“不是什么貴重東西,是阿女一點孝心罷了。”
木匣子里襯著黑絲絨底,絲絨上放著一枚領扣,妙在這領扣不是用一般的金玉珠翠等等制成,確是用厚緞做成一個圓形的底,里面填了絲綿,微微鼓起來,顯得圓潤豐富,緞子上用五彩絲線繡了蝶戀花,花蕊攢訂著米珠,蝴蝶用金絲盤繞成觸須和斑紋,妙的是那觸須竟是立起來的,頂端兩粒小珠子,顫巍巍抖動,栩栩如生,底座周圍一圈又訂了各色碎玉珠子與細寶石,看上去十分精致華美。
“哎呀!”獨孤夫人先喜得喊出聲來,“真難為你做得出,好奇妙想頭,從來只見過金子玉石寶石的領扣,也見過各色繡品,怎么沒想到這兩樣一合起來,竟是這樣好看,三娘子真是好巧手呢!”
眾人都嘖嘖稱贊,李氏更是高興,忙讓沈簫思將那領扣拿出來細看,果然做得十分精致,雖然是不值錢的碎玉米珠,但這樣一配,卻顯出十分的心思來。
沈簫思笑道:“如今天氣熱,都穿紗衣裳,還不適用這樣的領扣,這個后面是活動的,既可以佩在衣服上,也可以戴在鬢上。”當下輕扶了李氏的頭,替她插在鬢邊。李氏身邊的大丫鬟安兒忙從內(nèi)室取了帊鏡來,遞與李氏。李氏攬鏡自照,十分高興。
沈繪拉著沈簫思的手不依,嚷著也要一個,獨孤夫人笑道:“沒見過這樣當姐姐的,成日家朝妹妹要東要西的。”
“姐妹們正該這樣親熱。”顧夫人也笑著說,“二娘子不要急,叫你妹妹一人送一個,不止你姐妹們要,咱們也朝她要一個!”
“阿母慣會替我做人情!”沈簫思拉著李氏的袖子撒嬌,“大母你看,你得了一個好東西,她們就都看上了……”
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起來。
李氏笑瞇瞇地望著沈簫思,說:“還是你的東西好,才有人看得上。這又是碧淺居新上的貨嗎?”
沈簫思應了聲“是”,又向獨孤夫人說道:“我知道二嬸這陣子正替大姐置辦嫁妝,碧淺居新上了不少頭面首飾衣料,肥水不流外人田,二嬸可要照顧我的生意才好呢,別的不敢說,我保證大姐的嫁妝是長安城里獨一份的!”
沈練羞紅了臉,當著父母長輩又不好意思說什么,只狠狠剜了沈簫思一眼。
獨孤夫人笑著說:“我就等著你這句話呢,誰不知道碧淺居的東西好,只是我有言在先,你可不能藏私,只把二三等的貨色拿給我湊數(shù),把好東西留著給自己辦嫁妝,要不然,我也不和你說,只和你阿母鬧去!”
這下又輪到沈簫思羞紅了臉,嬌啐了一聲,轉過身去,卻又見二哥沈紹在那兒笑嘻嘻地沖自己擠眉弄眼。
沈詩咳了一聲,他見一屋子女人嘰嘰喳喳盡說這些,自己與沈訓插不上話,又因母親高興,也不好阻攔,正好丫鬟們提著食盒進來擺早飯,當下便朝李氏笑道:“母親今兒高興,正好多用一碗飯,讓媳婦們伺候您用飯罷?”
李氏擺了擺手,說道:“你們也不用在這里立規(guī)矩,都下去自便罷。”
素來的規(guī)矩,都是幾個孫女兒一天三頓到李氏這里陪著吃飯,其余媳婦孫媳們兒子孫子們象征性地伺候擺了飯,都各自回房去吃的,因此沈詩夫婦、沈訓夫婦和沈經(jīng)夫婦都應了,看丫鬟們擺好飯,等李氏入了座,告了罪,便退下了。
沈簫思因要跟沈紹商量事情,便朝他使眼色,沈紹微微點了點頭,跟著父母出去了。沈簫思這里有事,略吃了一碗粥,就不吃了。
李氏看她吃得少,忙問:“可是天氣熱,胃口不好?”
沈練在一旁笑道:“她哪是胃口不好,我剛看她跟二郎擠眉弄眼的,定是有事呢!”
“是有事兒。“沈簫思給李氏布了一筷子菜,才從容不迫地說道:“碧淺居西市的分店年前預備開張,還少幾個伶俐能干的伙計,我讓二哥幫著物色呢,正準備找他問問這事兒。”
“這是正事。”李氏聽了忙道:“既這樣,我不耽誤你,你自忙你的去吧。只有一件,這攤子大了,人就更要緊,你跟二郎說,這掌柜和伙計一定要選好了。要是你們沒有好人選,我來跟你父親說。”
沈簫思笑盈盈地答應,“……少不得還要大母幫著出主意。”
她出了李氏的正廳,繞過那雕花大屏風,才到花園的石子道上,便聽身后有人喚她:“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