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血牢籠

作者：青駒破夜色

然而，一切并沒有結(jié)束。隨著林偉的繼續(xù)講述，他的目光重新迷離起來。

年蛇雖然再次沉睡，卻在夢中異動的頻繁起來。而作為四大家族唯一僅存碩果的林氏，卻像背負(fù)了一個惡毒詛咒一般。林偉和他同齡的堂兄弟姐妹們陸續(xù)結(jié)婚，除了林偉生下一女林培之外，其他竟無一人可再孕育子嗣。剛剛從大亂中恢復(fù)的林氏家族，再次陷入一片恐慌之中。仿佛是不再循規(guī)蹈矩的新一代年輕人，最終觸怒了古神，幾千年來從未發(fā)生過的事情，一次次地發(fā)生在眼前，不斷挑戰(zhàn)著林家人的神經(jīng)。

以處子之血禁錮年蛇的傳統(tǒng)，必須延續(xù)下去。在林逸母子音信全無的情況下，這個沉重的使命，便史無前例地落在了林偉之女林培身上。古神曾告誡林氏先祖，僅僅用一個人的處子之血禁錮年蛇，是極不穩(wěn)定的，且需求的血量巨大。果然，林培自幼年開始，便大量地向地下那個，囚禁年蛇的血牢籠中輸血，最頻繁的時候，甚至達(dá)到了一周兩三次。即便如此，那只沉睡中的年蛇依然極不安分，在夢中蠢蠢欲動。

看著女兒日漸消瘦的身形，和面無血色的臉，林偉心急如焚，卻完全無能為力。他不斷地加派人手，去尋找林宗。這個長兄遺腹的侄兒，是這個世界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日子一天天過去，林培在虛弱中長大，終于有一天，一個新開戶的手機(jī)卡，被林偉龐大的線人搜索團(tuán)找到了。開戶用戶的姓名，赫然寫著：林宗。

林偉望向我，臉上的興奮重新聚攏。

“宗兒，你還記得幾天前你剛來時，我將你綁在床上嗎？”

我點點頭，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坐在身邊的林培，眼睛有點濕潤。林培那對漂亮的大眼睛，正在定定地望著我。四目相對，我和她的臉，一下子就變得通紅。

“咳咳……”

林偉尷尬地咳嗦了一聲。我聽得出來，這聲不自然的咳嗦中，包含了太多東西，復(fù)雜到無法用言語表達(dá)。

他接著說，語氣中再次透出難以言喻的興奮。

“我們抽取了你的血……”

“結(jié)果呢？”

我有些緊張，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結(jié)果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林偉說道，他的眉毛已經(jīng)上揚(yáng)。

“我們保守起見，僅僅抽取了你的一滴血用于實驗。沒想到啊……就是這一滴血，竟然讓不斷在夢中異動的年蛇，足足沉睡了三天，不，它到現(xiàn)在依然在沉睡……”

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好像有存積了多年的委屈，終于釋放了出來，仿佛得到了赦免，又像是救贖。林偉和林培走上來，緊緊擁抱住了我，我的肩頭也被那個白發(fā)的老劉緊緊摟住。我感覺后背、手腕、前胸都是濕濕的，這種感覺無比奇妙，這種感覺，叫做家。

許久，我擦干眼淚。

“我要去看看它……”

林偉咬著嘴唇，緩緩地點了點頭。

這座像歐式城堡的建筑，它的地下室，面積肯定不小。但當(dāng)我乘坐電梯到達(dá)最底層時，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足足有兩個足球場面積大小的碩大空間中，無數(shù)穿著白色工作服的，看似研究人員模樣的人，正在工作著。無數(shù)張巨型屏幕上，跳動著一串串看起來復(fù)雜的數(shù)據(jù)，各種奇形怪狀的儀器、電腦和類似冰箱的東西，正發(fā)出呼呼的運(yùn)行聲。

“早在一百多年前，我們就開始了對年蛇的研究。”

林偉說道。

“我們一直想，從現(xiàn)代科學(xué)的角度，分析出這種上古生物存在的依據(jù)和構(gòu)造……”

“有什么結(jié)果嗎？”

我問道。

林偉聳了聳肩。

“不能說一無所獲，但這個結(jié)果，等于沒有任何結(jié)果……”

我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著他。

林偉笑了笑，仿佛自己也感覺這個回答有些晦澀。他揮了揮手，一個身穿白色工作服的研究人員，便遞上來一個造型怪異的遙控器。林偉將遙控器指向整個大廳中最大的那張顯示屏，一個類似于巖石的長條狀物的動態(tài)圖片，便出現(xiàn)在顯示屏上。

我仔細(xì)觀察著這張圖，它呈現(xiàn)出一種不同于常規(guī)黑色的黑，仿佛在黑色染料中，參雜了灰色和白色。在這些尺寸巨大的灰白黑色中間，有一個發(fā)光的小點。仔細(xì)看去，它的光波呈現(xiàn)輻射狀，就像電風(fēng)扇的葉片，緩慢的逆時針擺動著，發(fā)出淡淡的光，就像一顆在黑暗中，波光流淌的寶石。

“這是……”

林偉點點頭。

“這就是年蛇內(nèi)部構(gòu)造掃描圖。”

看著神色茫然的我，林偉苦笑。

“現(xiàn)在你可以明白，為什么我說，得到的結(jié)果等于沒有任何結(jié)果了。”

“這個活生生的上古年蛇，它根本不屬于生物，至少它不是我們可以理解的生物。”

他感嘆道。

“誕生于天地之初的妖獸，它的存在本身就不是人類那些滄海一粟的知識可以解釋的。能解釋它的，可能只有古神。”

他指著顯示屏幕上，那個如同寶石般閃爍的光點。

“這是什么？”

我好奇地問。

林偉的聲音低沉。

“經(jīng)過我們上千次的推測和研究，那很可能……是另一個空間……”

我的嘴巴，再次張大了。

“我們也懷疑過，為什么年蛇不僅僅吞吃活物，甚至可以吞噬山川河流？答案就是這個。它的身體就像一個宇宙黑洞，或者說，可能是兩個平行或非平行空間的連接點……”

“先祖?zhèn)儯y道沒有向古神問過年蛇的由來嗎？”

我岔開了話題。說真的，對于什么平行空間，我并沒有絲毫的認(rèn)識。這種聽起來很高科技的名詞，對我來說，除了頭大，還是頭大。

“當(dāng)然問過。”

林偉說道。

“可惜，雖然我們自稱神之子，但在理解能力和對宇宙的認(rèn)知上，完全達(dá)不到古神的層面。古神曾經(jīng)試著向先祖?zhèn)兘忉屇晟叩挠蓙恚茸鎮(zhèn)儏s不能明白其意。歷經(jīng)幾千年，我們終于能模糊地知道，這只不死不滅的怪物，它的創(chuàng)造者，應(yīng)該是同時創(chuàng)造了古神的人……”

“古神也是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

身邊的林培捂住了嘴巴。她臉上的表情和我一樣，充滿了不敢相信。

“對于浩瀚的宇宙來說，我們無法理解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又何止僅是這一件呢？”

林偉幽幽地說，口氣中，充滿了敬畏地味道。他轉(zhuǎn)向我，指著前方的升降梯。

“走吧，宗兒，它，就在下面。”

這個全封閉的升降梯看上去很堅固，內(nèi)部寬敞，燈光明亮。隨著不斷地下降，我心頭的緊張卻越來越重。雖然在夢境中，我多次見過那只年蛇，但當(dāng)我真真正正地靠近真實的它時，那種敬畏感和恐懼，還是一起從心底翻涌起來，讓我感覺喘不上氣。身旁的林培，顯然是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樣，她握住了我的手。她的小手，一樣冰涼。

升降梯的大門，緩緩打開。一副碩大的畫像，映入了我的眼簾，我的視線，一下子模糊起來。畫像上是一個英俊的男人，他身材高大、結(jié)實，手持巨劍，身穿金黃色鎧甲。不羈的黑色長發(fā)，被隨意地甩在身后，更顯得英姿勃發(fā)。畫像下，香爐中的煙霧正在徐徐上升，哀傷似乎彌漫在空氣里。香爐的上方，立著一塊靈位牌：天嫉英才，長兄林威。

這個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我夢中的男人，是父親。我不由自主地跪下去，淚如雨下。我聽到了老劉的嘆息，林培的抽泣。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移動，一切是那么安靜，只剩下那些，蔓延在空氣中的哀思，無邊地飛舞著……

一道又一道的厚重鋼板門，依次被打開。隔著厚實的防彈玻璃，我終于看到了那只年蛇和禁錮它的血牢籠。這只不死不滅的上古妖獸，和我夢中沒有絲毫分別，它碩大的身軀成長條狀，就像是一只肥胖的蛇。黝黑的軀體，就像是用無數(shù)黑灰色的巖石堆砌而成，泛著冰冷的死亡氣息。一張巨大的圓形嘴巴，突兀地生長在它的頭上，一圈又一圈的尖牙，盤繞在嘴中，正不停地起伏著。它沒有眼睛，貌似正在沉睡，又仿佛是在狡猾地偷窺著我們。

那個禁錮它的血牢籠，從形狀看上去，就像一口井。不同的是，在這口碩大的井壁上，遍布了一圈圈精巧的凹槽，就像一枚螺帽。仔細(xì)看上去，這些密密麻麻的凹槽中，正時不時地透出一股殷紅，仿佛有無數(shù)的鮮血，正在其中快速流動，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將這只年蛇團(tuán)團(tuán)圍住。一根極細(xì)的透明軟管，從井壁最上端延伸出來，穿過了厚重的防彈玻璃，伸到了牢籠外部。很明顯，這便是用來定時輸血的裝置。

我的臉貼在玻璃上，出神地望著這只沉睡的年蛇，在心中暗暗做了決定：我將傾盡生命，終生禁錮著這個怪物。為了我的父母、外婆，當(dāng)然，還有林培和整個世界。

這怪物嘴中的尖牙，依然還在起伏，就像夢囈一般。那些圈圈疊疊的丑陋牙齒，仿佛有某種魔力，能讓人陷入一個迷離的陷阱。我覺得不對勁兒了，它的牙齒一起一伏，那不像是在夢囈，反而像是正在說著什么。

我雙眼緊緊地盯著那張圓形的嘴巴，努力分辨著它說的話。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冷汗，密密麻麻地從背后冒了出來，就像是出疹子。我驚恐地回過頭，看到了林偉、林培和老劉那三張疑惑的臉。我的聲音在顫抖，聽起來仿佛一只被放了氣的破皮球。

“時間到了……”

“什么？”

林偉迷惑不解地問道。

我抖的更加厲害。

“它說：時間到了……”

無邊的恐懼，就像潮水將我包圍。腦袋里的一根根神經(jīng)，仿佛啪的一下，齊齊斷了。

所有人的臉，都暗了下去，包括那只年蛇，和禁錮它的血牢籠。就像一道閃電劃破天際，一切又變得明亮起來。我歇斯底里地呼喊著，不知道為什么，此刻的我，是如此恐懼光明，只想鉆入黑暗之中。我感覺自己向上浮，就像一具溺死多年的腐爛尸體，終于浮上了水面，暴曬于陽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