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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蓁蓁

卻說蕭琮吃過羹湯,陪著沈筠回了寢殿,便將她按到榻上,微笑著道:“你再睡個回籠覺,養養精神,我一會兒要帶你去個地方。”

沈筠有些好奇:“什么地方?”

蕭琮一邊拖過被子給她蓋上,一邊道:“去了就知道了,總之是個好地方。”說完又一手握著她的手,一手來蒙她的眼,柔聲道:“聽話,再睡一會兒。”

沈筠無法,只得閉上眼,不一會兒,呼吸就慢了下來。

蕭琮這才將她的手放進被子,又伸手捋了捋她額間的碎發,起身走出內殿,喚來高啟年問道,“蘇相已經先過去了嗎?”

高啟年道:“稟陛下,蘇相一早起來就先過去了。”

蕭琮點點頭道:“好,公公也先讓人去準備著吧,等她睡醒就動身。”

也許是惦記著蕭琮說要去的那個地方,沈筠睡了不到半個時辰就醒了,可待她梳洗完畢坐上馬車,蕭琮也還是什么都不肯透露,只說去了就知道了。

等到車子停在一座宅院門口時,沈筠便知蕭琮帶她來的是個書院了,因為里面已經傳出了朗朗讀書之聲。

她好奇更盛,突然到書院來做什么?

此時蘇懷瑾正立在門口,見他們走下馬車,便躬身施禮,又做了個請的手勢,默默在前面引路,蕭琮牽著沈筠的手跟著他走了進去,不多時就到了一間課室外,從窗縫中隱約可見室內坐著一些小學童,此刻剛讀完一段書,正安安靜靜坐著聽先生給他們釋義。

沈筠和他二人在窗邊立了一陣,聽那先生聲音,仿佛很年輕的樣子,但書講得著實不錯,便不住點頭,蕭琮和蘇懷瑾見了,只是相視一笑。

那先生大概也是察覺到窗外有人,講了一段,便讓學童們繼續誦讀,自己則走了出來,見了蕭琮和蘇懷瑾,畢恭畢敬地長揖行禮。

沈筠覺得他很有些面熟,卻一時想不起是在哪里見過,正納悶時,他已走到她面前,整了整衣衫,稽首跪拜道:“學生拜見老師。”

沈筠愣了片刻,恍然大悟道:“你是...你是南生?”說著忙將他扶了起來,繼而嘆道:“都長成大人了,如今也能當別人的老師了。”

顧南生有些靦腆地微笑著答道:“學生不敢,這課室里坐的,都是天子門生,陛下才是他們的老師,學生只是代為授課而已。”

沈筠聽了哂笑道:“這陛下臉皮也真夠厚的,怕是一天也沒來授過課吧,活兒都讓別人干了,便宜卻自己獨占。”

顧南生有些愕然地轉頭望了望她身邊的兩位,見他們只是無奈笑著,忙開口解釋道:“老師不知道嗎?這些學童都是貧家子,要不是陛下開辦官學,他們哪有機會蒙受詩書教化呢?尊陛下為老師,也是理所當然吧。”

沈筠聽了,驚得說不出話,只把蕭琮望著,眼圈卻紅了,喃喃道:“陛下...”

蕭琮見了,只是伸手握著她的手,伏在她耳邊低聲道:“在你的學生面前掉眼淚,可不好看啊,再說了,他只知道我是你夫君,蘇相是我們的兄長,你可別給說得漏了餡兒了。”

沈筠聽了,只得竭力忍住淚,長出了口氣,繼而一臉嚴肅地對南生道:“既如此,你當先生就要有當先生的樣子,給學生授課之余,也要努力精進自己的學問,知道嗎?”

顧南生聽了,趕緊躬身拱手道:“謹遵老師教誨。”

沈筠便又微笑著道:“好了,快回去授課吧,等你課上完了,咱們再細聊。”

顧南生答了聲“是”,便又回去上課了。

此時蘇懷瑾低聲道,“時間差不多了,臣也要去給仕子們講學了。”言畢拱手先行。

蕭琮便牽著沈筠的手跟在他身后道:“走吧,我們也去聽聽,都說這蘇相講學,頗有外祖風范呢。”

沈筠奇道:“蘇相那么忙,還有時間出來講學?”

蕭琮道:“不止蘇相,朝中學士,每月都會抽出兩三日的時間,到京都附近的官辦學堂中給這些寒門仕子們講學,現在是辛苦些,等他們再帶出一批弟子,有人分擔,就輕松得多了,比如南生這樣的,現在不是也已經能帶帶小學童了嗎。只不過現在人手有限,朝廷能撥出的款項也有限,所以這樣的學堂只推行到了京都附近的幾個郡縣。然而正如你所說,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更何況只要這樣的學堂一所一所在增加,總有遍及天下的一日。”

沈筠聽了,心中感慨萬千,沉默許久才道:“陛下是治世之君,天下百姓的福祉。”

蕭琮卻苦笑著道:“這些拍馬屁的話從你嘴里說出來,我聽著怎么這么別扭呢。”

沈筠笑著睨了他一眼,“我用得著拍你的馬屁?”

蕭琮忙笑道:“是是是,您不用拍我的馬屁,您現在輩分可高著呢。”

沈筠有些茫然地道:“這話又是怎么說?”

蕭琮道:“我也是剛剛聽了南生說的那番才回過味來,你看啊,你的學生的學生,尊我為老師,那你可不就是比我高了一輩嗎?”

沈筠失笑道:“那我這次可算扳回來了。”

這下換蕭琮摸不著頭腦了:“什么扳回來了?”

沈筠幽幽道:“當初阿悅給她兒子起名字的時候,我就老覺得她是在占我便宜,‘笠’,這名字怎么看怎么跟我像同輩吧。”

蕭琮聽到此處,哈哈大笑,嘆道:“有道理有道理,如今可算扯平了。”

倒是蘇懷瑾在前面一字不落地聽著,心道,這兩口子一天到晚就說這些?也太無聊了吧。

彼時他們聽蘇懷瑾講完學,南生那邊也早已結束了授課在一旁等著。等到仕子們都走了,他才道:“一早知道老師要來,母親在家準備了飱食,想請老師到寒舍一聚。”

沈筠道:“我自然是要去看你母親的。”說著看了蕭琮一眼。

蕭琮自然微笑著點頭,南生見了,忙又道:“請蘇相和大官人一同賞光。”

路上,蕭琮對蘇懷瑾小聲揶揄道:“你這個丞相也不知是怎么混的,要靠人家小娘子的面子才有口飯吃。”

蘇懷瑾卻只是淡淡道:“彼此彼此。況且舍妹在大官人面前不也是從來都說一不二嗎,那面子確實不是一般的大。”

沈筠卻沒空理他們,只拉著南生問長問短,當然最關心的還是她的干孫子有沒有眉目了,羞得南生滿臉通紅,最后還是蕭琮聽不下去了,拉過她道:“人家還未及弱冠,你這心也操得太早了。”

沈筠這才點點頭道:“也是的,唉,我這不是人心不足嗎,有了兒子還想抱孫子。”

聽得大家又是哭笑不得。

說話間,一行人到了南生的家,顧氏早已在門口迎候,見到沈筠上前就要跪拜,沈筠忙把她扶住,嘆道:“顧大嫂,你怎么又來了。”

二人便相攜著往屋中坐了,家長里短聊個沒完,最后還是南生小聲提醒道:“阿娘,不是請老師來吃晚飯的嗎?”

顧氏這才拍拍腦門道:“瞧我這個人,諸位貴人請坐一坐,奴這就去灶上看看。”

沈筠笑著問南生:“晚飯吃什么?不會還是餛飩吧?”

南生紅著臉道:“老師說笑了。”

沈筠道:“看來你母親如今可算學會做飯了。”

南生的臉卻更紅了:“母親的手藝,不敢拿來招待老師,今日的晚飯是請了北街上開小酒館的邵掌柜家娘子來幫忙整治的。”

眾人聽了俱是一笑,不多時,就見顧氏領著個婦人端著飯食上來了。

那婦人原本只是低著頭擺菜,只是準備告辭時無意間掃了座中眾人一眼,卻在看到沈筠時愣住了,也忘了行禮,只定定把她望著。

沈筠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起先想著或許是從前認識的人,但努力回想了一陣,卻仍一點印象也沒有,不禁有些尷尬地道:“妾從前和娘子見過嗎?恕妾眼拙...”

不等她說完,那婦人已顫聲道:“你可是...卿卿?”

此言一出,震驚四座。沈筠驚疑不定:“娘子如何知道...”

只聽那婦人又含淚問道:“你哥哥可是叫沈長松?”

這句話驚得沈筠手中的筷子都掉了,蕭琮與蘇懷瑾對視一眼,皆是茫然。

那婦人見了她的反應,便哀哀地哭了起來,顧氏忙把她扶到桌邊坐了,一迭聲問她是怎么回事。

蕭琮看看那婦人,又看看沈筠,心道,看樣子是我大舅哥欠下的風流債啊。

沈筠一見便知他在想什么,只是狠狠白了他一眼,并未說話。

那婦人哭了一陣,才一邊拭淚,一邊望著沈筠道:“雖然一眼就看得出來是兩兄妹,但你長得可沒有你哥哥好看。”

蕭琮眉毛一挑,望向蘇懷瑾,只見他點點頭無奈地笑著,又聽沈筠訕訕道:“啊,這個確實是...聽大人們說,小時候娘親總嫌我長得更像父親,不如哥哥好看呢...”

那婦人輕笑一聲道:“那是自然,你哥哥是我見過世上最好看的人,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沈筠聽到此處,有些尷尬地輕咳了一聲:“也沒有...那么好看吧。”說完還不自覺地瞄了蕭琮一眼,心道,不過,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那婦人聽了沈筠的話,想了想,對顧南生道:“小郎君可否去我家中一趟,將我那個長子帶來。”

南生忙應喏去了,趁這個時候,幾人互相介紹了身份,也得知那婦人閨名蓁蓁,是長松在劍門關結識的一個女子,二人一見傾心,私定終身,長松不幸戰死后,她隨著流民四處逃亡,途中驚覺有了身孕,最后委身于一路照應她的邵老哥,還在此處開了個小酒館。

眾人聽了她的遭遇,都唏噓不已,沈筠更是聽著聽著就紅了眼圈。

此時就見南生從外面領進來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眾人一看他的相貌,就都明白了。

顧大嫂嘆道:“哎呦呦,那次見到小官人時我只覺得面善,可就是沒往娘子身上想啊。”

蓁蓁含淚笑道:“星云,快來拜見你姑父姑母,還有蘇伯伯。”

星云便規規矩矩地對三人稽首跪拜,沈筠見了他,想到自己的哥哥,只覺得肝腸寸斷,不禁掩面啜泣起來,蕭琮心焦不已,生怕她哭出個好歹,卻也只能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撫著她。

蘇懷瑾此時眼圈也紅了,忙對星云道:“好,好,好孩子,快起來吧。”

蓁蓁原本也被牽動了心腸,但見沈筠已哭倒在蕭琮懷中,十分孱弱的樣子,便強忍著淚道:“卿卿,別哭了,你哥哥從前老跟我說,他最見不得你哭了,你這個樣子,他泉下有知,也不能心安啊。”

誰知此言一出,沈筠哭得更兇了。

眾人見了,只好又是一番苦勸,她這才止住淚,拉著蓁蓁的手就開始說從前的事,顧大嫂見了嘆道:“二位娘子暫且歇一會兒吧,奴去把飯菜熱一熱,吃飽了咱們才有力氣慢慢聊呀。”

說完帶著南生去灶上忙活了,她二人只得住了口,各自想著心事。

蕭琮見了,便拉過星云道:“好孩子,行過冠禮了嗎?”

見星云有些拘謹地點了點頭,他便又問:“那你如今是干什么營生?”

蓁蓁聽了,也不待星云說話,只淡淡答道:“還不就是給他爹爹幫幫廚。”

蘇懷瑾眉頭一皺,“幫廚?怎么沒說去考取個功名?”

蓁蓁哂笑一聲道:“大字都不認識幾個的睜眼瞎,考什么功名。”

眾人聽了皆是愕然,沈筠道:“怎么沒有讀過書嗎?”

蓁蓁淡淡道:“讀書做什么?等著像你哥哥那樣為國盡忠嗎?”

沈筠失神許久,才喃喃道:“嫂嫂說得對,平平淡淡安安閑閑地過一生,才是福氣。”

蓁蓁聽了之后,沉默許久,才又道:“卿卿啊,你可知你哥哥說過一句最傷我的話是什么嗎?”

她停頓許久,才一字一句地道:“身已許國,再難許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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