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音和齊威簡單收拾好行裝，一前一后走向王府側門。

“王爺，請上車。”齊威備好馬車，掀起錦簾。

“本王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玄音向后退了一步。

“王爺——”齊威語氣急促，神情分外焦急。

玄音望向齊威堅毅硬朗的臉龐，眉宇間仍存有顧慮。

“就當做此事與我們無關吧，王爺！”齊威繼續勸道。

玄音沉默片刻，緩緩坐進馬車，錦簾落下之際，他不由地再次望向禁閉的府門。

此刻，夜色正濃。

此刻，一輛馬車悄然駛離王府，奔向遠方的天都。

此刻，幽深的樹林里，一些兵士模樣的男人們如木樁般交錯而立，紋絲不動地看著一個青衣女子飄飄乎乎地落在他們面前。

“就，就是她！”人群中響起一聲顫抖的高呼。

“啊——”還是那個人。他凄厲慘叫，低頭時才發現他竟用劍刺穿了自己的左肩。

清什看著他疼的呲牙咧嘴，笑而不語。

“什么、你是什么人？”領頭的中年男子盡量保持鎮定，聲音卻難免顫抖。

“幽。”清什微開紅唇，吐出一個霧氣繚繞的字。

還未等眾人有所反應，中年男子手中的利刃已憑空而起，仿佛被人用絲線操縱，迅速劃過他的脖頸，隨即飛入清什掌心。清什用指尖蘸起劍鋒上的血痕，抬起手，柔滑的小舌輕巧掠過。

“原來，蕭將軍也熟悉幽之傳說。”清什垂眸低語，淺笑生魅。繼而，她不慌不忙地行至中年男子身前，將利刃插回他腰間的劍鞘。

“蕭將軍，既然你也曾信奉‘幽’，可否給我講講，什么是‘幽’？”清什說著，微笑著掃了一眼已經看她看到雙目發直的兵士們。

男子沉默片刻后沉聲道：“天子圣令，不得談論幽之事，若遇不肯悔改的青衣幽士，殺無赦！你們還愣著干什么，立即拿下這個女人，砍了！”

“哎——”清什望向這群憋紅臉都無法挪動半步的人，頗為無奈地長嘆一聲。

“你來回答。”清什突然將目光轉向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男子，說話的同時幻影般移到他身前。“你來回答，‘幽’是什么？”

“幽者，著青衣，垂烏發，藏而不露，籠之于內，猶如青云擁明月，山霧繞紅葉；幽者，神秘而貌美，能通萬物之靈，可顯萬物之智；幽者，生命之深意，只在繁華之中求空寂，浮世之外尋幽玄。”年輕男子回答得干脆利落，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何為幽術？”清什興致勃勃地打量他，繼續問道。

“所謂幽術，源自一冊流傳于江湖的秘笈。起先被少數人研習，而后公開，效仿幽者，人手一冊。秘笈晦澀難懂，習三成，輕功蓋世；習五成，劍術超絕；習七成，內功深厚難測；習九成者，則天下無人能敵。迄今為止，無人能習九成，習七成者也只有廣林王玄音，不少人在習三成之際，便走火入魔失去心智。”年輕人說完，額頭滲出細密汗珠。

“幽族為何滅絕？”清什眼含笑意，眉目如畫。

“相傳千年前，幽族為守護凡人，與妖魔大戰，同歸于盡，以犧牲換來世間太平，于是——”

“哈哈……”

男子話音未落，清什便爽朗地笑起來。她笑得開心，兵士們面面相覷，聽得心慌。

“所以說啊，世間傳聞，十有八九都是假的。”清什止住笑，眼中卻依然波光盈盈：“你們真是三生有幸，能在死前見到真正的幽。”

一聽到“死”和“真正的幽”，這些兵士都沉不住氣了，脖子和臉憋得通紅，還是萬般無奈地杵在原地。

“別費力氣了，你們正受制于真正的幽術，不能動的。那冊江湖流傳的秘笈，應該為某派的邪門武功，所以練不好才會走火入魔，根本不是幽術。還有，那些傳說里什么空寂啊，紅花明月山霧的——這究竟是誰編的？”

清什說到最后，微微翹起嘴唇露出一臉困惑神情，看上去竟是那般純良討喜。

“幽者，冰冷無息，汲人血為生。凡人瀕死，汲百年幽族之血，五日之后可幻化為幽，容顏壽命至此永駐，唯以樺木之劍刺心，方可真正殞滅。”清什緩聲說著，眼中的笑意逐漸冷卻。

“世間沒有妖魔，幽，即是凌于萬物之上的生靈。六百年前，風朝皇帝召集天下影俠對抗幽族，先是攪得幽族內亂，繼而用盡各種卑鄙手段，最終滅絕世間幽族。不，并非‘滅絕’，至少我還活著。我在西域雪山沉睡六百年，終于恢復元氣。可惜我醒了，風朝那個老皇帝、還有那些滅我幽族的人全已化成白骨塵埃，我想替幽族報仇，都找不到目標。”

清什說完，目光里泛起迷蒙哀傷。

周圍人早已被真相震撼，久久不能言語。

“請把我們變成幽！”方才老實回答問題的年輕人突然高聲喊道，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瑾奕，住口！”蕭將軍側頭望向他，疾言厲色地呵斥。

“爹，我不想就這么死！”名叫瑾奕的男子并不示弱。

“還有我！”一個士兵大聲喊道。

“我也不想死，把我也變成幽吧！”

“還有我！還有我！”

……

幾乎所有人都表現出成幽的強烈意愿，除了蕭將軍。

“哦？”清什微皺秀眉，饒有興致地端詳起年輕男子。“雖然我并不打算復興幽族，不過……”她呢喃著，指尖在半空中點了點。

“這樣吧，林中共有十七人，但我呢，血氣有限，今夜只能將你們當中的十六人變為同族。而剩下的那個人，我將需要他全部的血來恢復自己損耗過度的血氣。”清什說完，從蕭瑾奕腰間拽下一只水袋，倒出水，隨即用指尖劃開手腕，讓自己的血流進去。

裝滿后，她捧著水袋，給那些臉色紅潤目光發亮激動不已的兵士們依次喂血，直到剩下最后一人份。她看了看水袋中的血，不緊不慢地晃悠到蕭將軍面前。

“蕭將軍，只剩最后一人份了。幽族向來尊重你們凡人的意愿，既然你無意成幽，這最后的饋贈，就要賜予您的兒子了。”清什沖他晃晃手中水袋，轉身走到蕭瑾奕面前，把水袋送至他唇邊。

蕭瑾奕目光凄苦地看了父親一眼，緩緩張開嘴，讓腥甜的鮮血流入自己口中。

“諸位，仔細聽著！”清什抬高聲音，神情嚴肅地環視眾人。“現在，你們立即到山上找個隱蔽的洞穴，放干自己的血，安靜地躺上五天五夜。如果不流空你們體內的血，你們很快便會全身化膿腐爛而死！”

眾人聽聞，各個面色蒼白，噤若寒蟬。

“五日成幽后的前十天，你們每天都需汲取一人全身血液來維持新生，隨后可逐日減量。成幽后，你們將冰冷無息，但你們的知覺、氣力和速度都會逐漸增強。你們本身就會武功，成幽后便會更強。普通的兵器傷不了你們，就算刺入心肺，傷口也會愈合，只有樺木之刃可以奪你們性命。另外，只有百歲以上的幽之血，才可將凡人轉化為幽族。”清什簡要講解。

“你是說，起初十日，我們每天都要殺一人？”蕭瑾奕沉聲問，臉色愈發蒼白。

“你若于心不忍，也可從不同的人身上汲取等量的鮮血。不過這對新生幽族而言，有些艱難。”清什斜睨著他，嘴角浮起淺冷笑意。

瑾奕不再說話，秀眉緊蹙，緩緩垂下眼簾。

“罷了，都快從我眼前消失吧。”清什擺擺手，那些木樁般立著的人兒頓時向一側偏了偏。他們發現，自己終于可以動了。

“爹，原諒我……”瑾奕望向依然靜立的蕭將軍，聲音哽咽地說道。

“蕭瑾奕，如果你最終決定成幽，并活著熬過最初十日，可以來天都找我。”清什話音未落，便卷起一陣疾風，她和蕭將軍的身影，轉瞬即逝。

“爹！”蕭瑾奕沖著空曠暗沉的樹林深處呼喊，卻只能聽見自己的回音。

幾位兵士跑過來，拉扯著淚流滿面的蕭瑾奕，走向不遠處的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