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塵和清什密談之際,湖心亭對坐的兩人卻是默默無聲,目光時(shí)而交錯(cuò),時(shí)而投向映在水中圓月。
不久前玄音抵達(dá)湖心亭時(shí),夜鈴蘭僅說了一句“圣上想要四處轉(zhuǎn)轉(zhuǎn),命王爺與本宮在此等候”,便不再言語。
玄音并未打擾鈴蘭,他有些擔(dān)心清什若與圣上相遇,是否會再生口角。清什可不會因?qū)Ψ绞蔷盼逯鸲械浇z毫畏懼。他想自己應(yīng)去尋皇帝,可圣意難違,鈴蘭在身邊穩(wěn)坐,他亦不便離開。
而此刻,鈴蘭正作何思量?他們曾經(jīng)無話不談,如今卻只能相對無言。他依然是廣林王玄音,她卻已為帝妃。
蘭妃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夜夜伴君側(cè)。然月有陰晴圓缺,世間難遇完美之事。夜鈴蘭得到世人艷羨的廣林王與圣上之愛,盡享富貴榮華,卻始終未能誕下皇子皇女。這早已成為群臣的顧慮和嫉妒蘭妃之人的談資。
若說之前鈴蘭為廣林王妃時(shí),因身兼蘭夜坊坊主,常年練舞而至身子纖瘦難以生育,而今她已入宮三年,錦衣玉食,不再經(jīng)常練舞,身子骨也比之前豐潤,況且自從圣上有了蘭妃,除夜宿靈香宮,就是在自己的長明宮,從不去臨幸其他妃子。
而事實(shí)上,這種狀況從圣上登基之后便開始了。為了得到夜鈴蘭,曾經(jīng)花天酒地的風(fēng)流太子竟七年未碰其他女人。
眾臣在感慨稱贊圣上執(zhí)著專情的同時(shí),不免憂心忡忡。畢竟蘭妃入宮三年有余,肚子卻遲遲沒動(dòng)靜,圣上為了她又不理別的女人,真龍無子,朝廷也難免波瀾微泛。
為此,鈴蘭險(xiǎn)些患上心病。她不止一次勸說圣上臨幸其他妃子,但圣上卻堅(jiān)持他對自己許下的承諾,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圣上是溫柔而深情的,他為她放棄千嬌百媚,甚至不在意皇室血脈的延續(xù)。他還安慰她,莫要憂慮,莫要心急,他不要看到她憂傷的容顏。
可是,他回來了。她坦然地面對他,內(nèi)心卻始終不能平靜。那夜,她離開風(fēng)和殿后,在靈香宮沐浴。她本以為圣上將與玄音傾談很久,不會再來靈香宮,她正好也想獨(dú)自靜一靜。
夢境是赤色的。燃著火焰,浸著鮮血,似乎還有悲樂隱隱回響。夢境里只有一個(gè)人,不過那人浸在血中,夜鈴蘭看不清她的容顏,只能判斷出那是一位生息將盡的女子。她半截蒼白的小臂露在血泊之外,掌心緊握一柄更加潔白耀眼的利刃,死死地握著,仿佛在用最后的力氣保護(hù)手中的珍寶。
鈴蘭每與圣上云雨之后醒來,都是在次日正午。掀起幔帳時(shí),桌上已擺滿圣上命御膳房為她做的美味佳肴。宮中女子無不羨慕嫉妒,卻又?jǐn)z于之前皇后的下場,不敢輕舉妄為。
這回蘭妃睡得更久,一覺醒來,竟是夜色沉沉。宮女們見她撩起幔帳,立即過來伺候她更衣,端來御膳房新做的羹湯和水晶包,說圣上正在御書房批閱奏章。鈴蘭簡單用了一些,隨即前往御書房。半路便遇見圣上,他攬住鈴蘭的纖細(xì)腰肢,湊在她耳邊低吟:“陪朕前去玄音府上小坐。”
鈴蘭暗驚,身子不由地軟在他懷里。廣林王又出事了么?一路上,圣上罕見地沉著臉,鈴蘭亦不敢多言,兩人坐在馬車?yán)铮橹律诌_(dá)她入宮之后再未涉足的虛淵閣。
“知道朕為何一直留著這塊門匾嗎?”在府門口,圣上對鈴蘭說起,未等她回應(yīng)又繼續(xù)道:“虛懷若谷,淵渟岳立,正是玄音品格。以朕看來,普天之下唯有玄音配得上‘虛淵’之稱。因此,朕遣散虛淵閣幽士,卻留下此門匾,只為玄音。”
鈴蘭頷首淺笑,并未回應(yīng)。她覺圣上話中有話,似乎在刻意觀察她的反應(yīng)。直到她隨圣上步入虛淵閣,受命獨(dú)自前往湖心亭等候廣林王,鈴蘭遂相信,此番前來,圣上意欲考察她,是否還眷戀著玄音。
此刻,夜色迷蒙,鈴蘭穩(wěn)坐桌旁,不敢正視玄音,眼角的余光卻幽幽地飄向他。這個(gè)她深愛多年、共立相守誓言的男人,她果真一點(diǎn)都不再眷戀了么?他秀美又沉靜的容顏,十年來,還是那般令人神往。
那日在風(fēng)和殿,鈴蘭看見清什,心中涌起絲絲酸澀,而清什當(dāng)眾人之面說出那番話,聲言自己并非玄音的女人,鈴蘭在感到些許欣慰的同時(shí),又陷入深深的愧疚。她背棄了相守誓言,她是背叛者……
廣林王與蘭妃在湖心亭對坐已久,圣上依然不見蹤影,鈴蘭有些不安,忽覺這般木頭似地坐著實(shí)在過于刻意,便主動(dòng)開口說話。
“那位清什姑娘,可還好?”她低聲問詢,余光落在玄音的側(cè)顏上。
“一切安好。”他恭敬回應(yīng),轉(zhuǎn)眸望向她。
鈴蘭看到他那雙靜如深湖的眼睛,不由地偏了偏頭,讓自己嬌美的臉龐完全落入他的視線。
四目相對的瞬間,鈴蘭的心隨著指尖一起顫動(dòng)。她還眷戀著他么?是負(fù)疚之情所致嗎?她無法繼續(xù)坐在他對面,她站起來想要離開,卻突然頭暈?zāi)垦#矍耙缓冢碜泳d軟地倒向他。
玄音扶住她,將她攔腰抱起,大步走向一側(cè)的廂房。
再次醒來時(shí),眼前依然是玄音沉靜的容顏。他扶著她坐起,柔聲輕喚:“蘭兒。”
聽到玄音那聲“蘭兒”的柔情呼喚,夜鈴蘭終于忍不住淚如雨下,撲進(jìn)他懷中。
好溫暖……已經(jīng)多久沒有感受過如此溫暖的懷抱……
“玄音……”她哽咽著呼喚。
“蘭妃若舊情難舍,朕時(shí)常帶你來虛淵閣便是。”
一個(gè)清冷的聲音響起,疾風(fēng)吹開屋門,夜光中的男子看著床邊依偎的兩人,笑得愈發(fā)邪氣。
齊威奉命在音蘭居尋到圣上時(shí),他正準(zhǔn)備給清什講述煊朝三皇子的生平事跡。齊威說蘭妃在湖心亭昏了過去,此刻正由廣林王陪著,在西廂房休養(yǎng)。梵塵并不著急,將齊威打發(fā)走,想要接著講,無奈清什實(shí)在善變,一聽蘭妃昏迷,立刻想去看熱鬧。梵塵拗不過她,只得前往西廂房。
清什暗中跟過去,和他同時(shí)看到相擁的蘭妃和廣林王。她難免慨嘆,梵塵的魅力也不過如此,玄音一回來,美人照樣投懷送抱。
梵塵吶梵塵,看你這回如何挽回顏面。
抱著看好戲的心態(tài),清什藏在幽暗的角落里,苦澀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