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萱憤憤然,見他將她的畫紙已經展開,索性不再拒絕,一把奪過他手中的毛筆,蘸了墨汁,沉吟片刻之后,便毫不猶豫的將筆尖在潔白無瑕的紙張上面落下。
隨著她手臂的起起落落和來回移動,他看見一件威風凜凜的鎧甲出現在紙張之上。他的嘴角不禁翹起,眼帶笑意的看向她的臉頰。
他身體頎長,在同年人中已算是高大,比之她這個十二歲的少女,更不消說,自是高出了一大截。
他站在她的側面,微微一低頭,剛好能看到她挺 翹的鼻梁和飽 滿而光潔的額頭,以及那雙因為作畫而光彩奪人的眼眸,還有眼瞼上面宛如蒲扇般一眨一眨的彎曲睫毛。
此時,晚霞如火,卻又比火來得光彩照人。頃刻間,如同艷麗的彩墨,被神仙用手中所執的狼毫蘸就之后,大筆一揮,霎時染紅了天地,耀出熠熠金光。
這樣的春日晚霞,比夏日柔和,比秋日歡快,比冬日絢爛,將將恰恰能夠渲染人們的情感,使得一向以為自己容貌冠絕天下的石尉寒生出一種錯覺:面前這個沐浴在霞光之中的庶族少女,身上竟然發出與霞光媲美的光芒,灼灼其華,絢麗得令他屏息。
他看得出神,暗暗想著,難怪人說五官之中以眉眼和鼻梁最為重要。初遇時,她本只是中上之姿,卻因為眉眼生動、鼻梁挺 翹,兩者皆是俊俏,細看之下,才發現,其實她比之傾國美人也不遜色分毫。
一時間,她無比專注的勾勒她的畫卷,而他無比專注的欣賞著他眼中的畫卷,甚至,他忘記了他讓她作畫的初衷,忘記方才的無理和蠻橫,只是沉浸在面前的美景之中。
過了不知道多久,也許只有百來個數,也許已經一刻多鐘,她終于停下了筆。側眼斜睨他,發現他一副癡癡傻傻的模樣,不禁對他生出幾分鄙夷。也懶得理他,自顧自的收拾起筆墨,將包袱重新挎在肩上,而后大手一扔,將那已經畫好的畫作扔到了他的身上。
他牢牢接住紙張,依舊沒有回過神來,面帶笑意的看向那張‘贊美’他的畫作……
當他看清上面的東西時,他的笑容瞬間凝固,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
紙張之上,是一件事物兩幅畫作。第一幅,便是他方才已經瞧過的威風鎧甲,只是多了一張威嚴的面容很是像他、一雙雙修長的腿和結實的靴子。而第二幅,他的面容依舊,只是鎧甲已經被剝落,露出羸弱的身體……
她本是女子,自然不能將他的身體細細畫出,寥寥幾筆而已,卻已經畫出了弱小的神韻。
看著看著,石尉寒的面色不禁開始變化,先是由紅轉白,接著由白轉青,最后已然是黑如玄鐵。他的手死死握住畫紙的一角,牙關緊咬、臉頰上面的青筋畢露,一副恨不得將江子萱生吞下肚的模樣。
可恨,實在是可恨!她依舊在嘲笑他!嘲笑他這些時日以來的努力只是表面功夫;嘲笑他只是打扮好看的繡花枕頭,內里卻不堪一擊;嘲笑他是見識淺薄的丈夫,只看重華而不實的表象。
他怒,他惱,他恨。他瞪大了眼睛盯住畫卷,全然忘記去注意她的一舉一動,連她已經施施然離開都不知道。
好半響,他的視線終于從畫紙上面移開,轉而看向身側,欲與她理論一番。
只是,哪里還有她的影子?
頓時,他感到了委屈,感到了酸楚,也感到了無窮無盡的動力。他倏忽拔腿,不管不顧的向前奔去。
他聽著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沒有理會兩旁不斷后退的景物,沒有在意他是舉止優雅的高門子弟,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告訴她,他不是華而不實的士族子弟,他不是空有其表的無能丈夫!
終有一日,他能一鳴驚人;終有一日,他能一飛沖天;終有一日,她要俯仰望他!
終有一日,終有一日!
可惜,他的堅定意志,他的萬丈豪情,他的鴻鵠之志,她注定不知道。她如同頑皮的精靈,出現得偶然,消失得迅速,令他無蹤可循,無計可施。
他跑著,奔著,直到他累了,他方才喘著粗氣,大叫出聲,道:“喂!你個見識粗鄙的庶族女!你且等著,你且看著,我石尉寒,絕不是羸弱的丈夫!絕不是!”
他這般無頭無腦的大喊,嚇得路旁的行人見到他繞道而行,直將他當做瘋癲的少年。誰也無法理解,他為何如此咬牙切齒,為何緊緊握住一張畫紙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