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與蘇慕分手，已經是兩日。碧桃在馬車里，陪著蘇眉繡繡花樣子打發時間。

蘇眉從簾子一角看去，見江布衣帶著家衛護衛在蘇眉的馬車周圍，行事嚴謹，進退有致，心中暗贊了一下。家里的護衛都這么精干，這家主，定然不是一般人物。

想到這里，便不自覺地想起當時白遠山孑然獨立，站在她面前跟她要那塊沾了污漬的帕子，不覺心里爬出一絲異樣出來。

轉眼幾日，過了岷江，行到蘆城，尚未進城，蘇眉從挑開的簾子一角看去，就見城內外進出大批百姓，多是衣衫襤褸，風塵仆仆、面目憔悴。

臨近岷江的河灘上，有許多臨時搭建的棚子，那些難民都是往返在這些破舊棚子和蘆城之間。蘇眉心下奇怪，蘆城靠近岷江，水土肥美，是富饒之地，怎么會有大批難民？

難道蘆城出了什么事？

“停車。”碧桃叫道。

“碧姑娘，此處距蘆城還有段距離，又有這些可疑之人，安全起見還是進城再下車的好。”江布衣在車外說。

白遠山娶蘇眉，他本就不看好，這次讓他留下給她護航，他心里是不樂意的，但是實在不想面對那個凌紹公子，再加之蘇眉的名分是白家的主母，路上要有個差池，就是丟了白遠山跟白家的面子。所以他跟李延不得不用上幾分心思。

“江護衛，不礙事的，停下車，前面好像有很多難民，我想問問，是不是蘆城出了什么事。”

江布衣看見蘇眉掀起簾子一角，露出嬌弱不勝的臉孔來。

“真沒出息。”

江布衣心里咕噥了一句。不知怎么的，看著夫人殷殷的眼神，心腸再硬的人也不忍心拒絕她。

家主一向是有眼光的，可能娶二小姐真有他不知道的原因？恩恩，一定是這樣。江布衣一邊琢磨，一邊打手勢讓后邊的隊伍停下來，跟李延一起騎馬護在蘇眉的車駕前。

“老伯，你們是打哪來？”蘇眉舉步上前，問坐在棚子不遠處一棵樹下的老頭。老頭很安靜，顧自坐在那里，低頭捉身上的虱子。

李延心下咦了一聲，如果夫人不說，他還真沒注意這邊有個老頭兒。

老頭撮了一下牙花子，抬起眼來。一瞬間蘇眉感覺一道目光堪堪而來，心里一驚，再細看去，老頭仍舊是一副老眼昏花的樣子。

“是錯覺么？”蘇眉暗忖，她自幼生活環境復雜，周旋在其中，久而久之，對周遭變化極是敏感。“老伯？”蘇眉再次開口。

“什么？”老頭手護在耳朵邊。

“老伯，您跟這些人是打哪來？”碧桃提高了嗓門對著耳背的老頭喊道。

“喔～我們那，從嶺南來，沿著赤水一直走啊走啊，就到這啦。啊呀呀造孽呀，天馳國的什么王爺又到邊境搗亂啦，燒殺搶掠，那些兵啊都不干好事兒。我們被逼的沒法子，整個鎮子的人都遷走啦。到了這，走不動啦，在這休息幾日。哎呀呀老天不長眼睛啊，把窮人往死里逼啊。造孽啊造孽……”

“夫人，我們進城吧。”

江布衣不理會破衣老頭在那絮絮叨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提早進城為好，明日還要繼續趕路。

“那老伯，你們在城外，吃什么，喝什么？”蘇眉沒有理會江布衣，繼續問。

“吃樹皮，吃草根。銀子沒有啦，路上討來的一點吃食，得給小娃娃和大肚子的女人們們留著。”

老頭說著從袖子里扯出一根黃不拉幾的草根，使勁嚼起來。好像要證明他的話似的。

“江護衛，我們身上有干糧么？”

蘇眉轉身問道，然后結果江布衣遞過來的袋子，遞給老頭兒，“老伯，這個您先拿著，我再想別的辦法。”

老頭兒看著蘇眉的背影，老眼昏花的神情斂去，眼中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氣。“這個女娃娃，不簡單吶。”

城主府，蘆城城主偷瞟一眼一身緋紅衣衫的蘇眉。

這個就是蘇家二小姐現在的白夫人？美貌嘛，倒是有幾分的，但是看這通身的氣度，也很一般的嘛，還以為蘇家出了什么樣的神仙人物，能被白家家主看上。

“城主大人，我進城的時候，看見城外有很多難民，他們從嶺南而來，也是我耀月的子民，如今他們食不果腹，讓人看著揪心，城主有沒有什么法子幫幫他們？”

蘇眉放下手中的茶，溫言道。這白遠山果然不愧為四大商賈之一，她以白夫人的身份進城，竟然勞動城主親自款待，這面子委實不小。

“白夫人真是菩薩心腸，但是白夫人有所不知啊，難民數量太大，蘆城銀庫財資有限，我們不是不管。他們來這的已經有半個月了，前十日我們蘆城在城外給他們建的棚戶，臨時給他們個安身之所，并在城外施粥，但是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呀，朝廷的賑災款還沒有撥下來，您知道的，糧商們可以低價賣給難民糧食，但是不能蝕了本，所以唉～難吶，難吶。”

蘆城城主垂頭喪氣。

心想，這無論是白家還是蘇家都是大財神啊，難得這個蘇二小姐白夫人問及災民的事兒，如果她能伸伸手出點銀子，也免去蘆城的壓力，說不定省下朝廷撥下來的救災款，那他……。

“如此說，當真難為城主了。蘇眉從這兒經過，看到此景，于心不忍，有幫忙的心，但是還要城主助我。”

“哎呀呀，那老夫代那些難民和蘆城百姓謝謝夫人啦！”蘇眉這一說，正中下懷，不由得興高采烈起來。“夫人有什么吩咐，敬請開口。老夫無不從命。”

“好，那也有勞城主大人了。碧桃，我們出來的時候，大哥給了我們的銀票有多少？都拿出來給城主大人。”

“小姐，你瘋了，那是大少爺給你的私房錢。”

碧桃嘴角抽搐，一個勁的朝蘇眉使眼色。

天下人都覺得蘇眉富貴，蘇家二小姐和白家當家主母兩重身份，一定是跟廟里的菩薩似的金身打造的了。

哪知道蘇眉在蘇家不受寵愛，蘇眉的陪嫁確實不少，但是主要是梅林一帶的絲綢店鋪及繅絲作坊。真金白銀根本沒有，現在身上的現銀只有出嫁前蘇慕給的三千兩，和后來送來的一千兩小面額的銀票，說是給小姐賞下人用的，大面額的反而不好。

大少爺為小姐想的細致，一片心意，小姐說句輕飄飄的話就送人了？

“還愣著干什么？難道看著城外那些人挨凍受餓？”

蘇眉扯了一下碧桃的袖子。碧桃不情愿的從身上取出三千兩整額的銀票，雖然說難民很可憐，但是這差不多是小姐的全部身家啊。

看來以后又要過苦日子了。這個小姐哎……

“還有一千兩呢？”

碧桃郁悶了，好像聽見自己心碎成一片一片的。

“城主大人，我身邊的現銀就這么多，粥是要繼續施的，我是婦道人家，不懂這些，希望城主達人代為操辦，我這邊……李護衛，你跟城主一起吧。銀兩不夠的話，我再想辦法。”

蘆城城主面目有點糾結，這個白夫人，使個大勁才四千兩？還有一千兩是零碎的銀票。城外災民幾千人，那可是一個鎮子的人吶，這四千兩，根本是杯水車薪。

本來以為是尊財神，原來連土地都不如。

后來發生的事兒更讓他老人家糾結呀。

那個李延更是個摳門，辦事極乖覺，硬是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將糧價壓到最低，還要求糧商佘三成糧食來。

說是朝廷的災款馬上會下來，倒時候多給一層利，定然不虧的。

如果積糧不賣，朝廷治個投機倒把的罪名，可是要殺頭的。

這么一來，糧商紛紛開倉放糧，這白家雖然是絲綢商，但是白家家主向來鐵腕手段，得罪不起。

話說回來，這年頭，賺朝廷的錢確實好賺，還留個好名聲。這么一來，白夫人的區區四千兩，竟買到市價五千兩都買不下來的糧食。

應承多給一層利……這下城主頭疼了。朝廷的糧款下來，直接跟他沒什么關系了，說不定還得往里搭。這這……，不愧是白家人，當真會做買賣啊。